青白色的光暈在夜空中緩緩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但整個晉察冀根據地,卻有三十七個人在同一時刻倒下了。
他們散布在不同的地方——山洞工廠里調試機床的技術員,密林中隱藏的電臺操作員,甚至還有兩個正在給民兵講解buqiang原理的教導隊員。癥狀完全一樣:毫無預兆的劇烈頭痛,仿佛有鋼針從太陽穴刺入,在腦髓中攪動。緊接著是視線模糊,耳邊響起無法理解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尖銳噪音。
最嚴重的是“靈雀”——那個在無線電領域天賦異稟的少年。他當時正在監聽日軍的通訊頻段,突然慘叫一聲,整個人從椅子上摔下來,雙手死死捂住耳朵,鮮血從指縫中滲出。
“眼睛……好多眼睛……在天上……看我們……”他在地上翻滾,語無倫次地嘶喊,“數字……都是數字……在流血……”
軍醫束手無策。注射鎮靜劑只能讓他暫時昏迷,醒來后癥狀依舊。
陳銳站在“靈雀”的病床前,少年的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病房里還有另外六個癥狀稍輕的技術人員,都在痛苦地呻吟。
“這不是疾病。”陳銳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冰碴,“這是攻擊。”
趙守誠臉色鐵青:“什么東西能同時讓這么多人……”
“蒼穹之眼。”陳銳抬起頭,仿佛能穿透巖層看到天空,“‘滅絕派’的最終手段。一種高空能量發射平臺,能定向干擾特定目標的腦波活動——特別是那些從事精密思維和技術工作的人。”
他走到一臺還在運轉的“龍吟”電臺前。屏幕上,頻譜分析儀顯示著詭異的波形——一種規律的、脈沖式的能量尖峰,正在緩慢掃過根據地所在的頻段。
“他們在篩選。”陳銳指著波形,“尋找‘高知識濃度’的目標。找到之后,就用這種能量束進行‘退化打擊’。輕則頭痛失能,重則……腦組織永久損傷。”
王鐵牛剛包扎好的左臂還在滲血,他咬著牙問:“那怎么辦?咱們總不能一直挨打!”
陳銳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山洞工廠的中央,看著那些因為操作員倒下而停轉的機床。油污的地面上,還散落著周工生前寫的筆記。
突然,他想起了膠囊里最后那段殘缺的信息:“……奇點的共鳴效應……”
“共鳴……”陳銳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他猛地轉身:“把所有還能工作的電臺都集中起來!所有!包括繳獲的日軍電臺,民兵用的土電話,甚至發電報用的莫爾斯鍵!”
“要干什么?”趙守誠問。
“我們要給‘蒼穹之眼’發一封回信。”陳銳的聲音里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一封用整個文明的聲音寫的回信。”
命令以最快速度下達。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根據地進行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設備大集結”。
兩臺主力“龍吟”電臺被搬到山洞外開闊地。從各部隊搜集來的十七臺大小不一的電臺——有的還是用汽車電池供電的簡陋貨——被布置在周圍。更遠的地方,民兵們把各村用來示警的銅鑼、鐵皮喇叭、甚至寺廟里的大鐘都搬來了。
李書明帶著還能工作的技術員,按照陳銳給的圖紙,用銅線和磁鐵搭建了一個巨大的環形天線陣。沒有精密儀器校準,就用土辦法——拉一根長線,聽耳機里的電流聲,調到最響為止。
“陳顧問,這到底要做什么?”李書明一邊接線一邊問。
“做一件可能毫無意義的事。”陳銳正在一塊木板上演算公式,用的是最基礎的混沌數學,“也可能……是唯一有意義的事。”
八月十七日,月圓之夜。
根據地的核心區域,方圓五公里的山坳里,燈火通明。不是慶祝的篝火,而是上百臺大大小小的發電機在轟鳴。柴油的、手搖的、甚至還有用騾子拉動的水車發電機——所有能產生電力的設備,全部被集中到這里。
陳銳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臺上。他面前是一個簡陋的控制面板——幾十個開關,連著一團亂麻似的電線。
臺下,是黑壓壓的人群。還能戰斗的戰士,能走動的群眾,還有那些輕傷的技術員。每個人都拿著一樣東西:有的舉著纏了銅線的木棍,有的抱著鐵皮喇叭,有的甚至只是兩個破鐵鍋。
他們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們只知道,陳顧問說,今晚要“對著老天爺喊一嗓子”。
“同志們。”陳銳的聲音通過鐵皮喇叭傳出去,在群山中回蕩,“今晚我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也很難。”
他頓了頓:“我們要告訴天上那些看著我們的‘眼睛’——我們在這兒。我們是人。我們會思考,會創造,會反抗。”
人群安靜地聽著。
“我們可能失敗。這些設備可能燒毀,我們可能暴露位置,甚至可能引來更猛烈的攻擊。”陳銳的聲音提高,“但有些事情,必須做。不是因為能贏,而是因為——必須做。”
他舉起右手。
“現在,聽我命令。”
“第一步——所有發電機,啟動!”
轟鳴聲驟然增大。上百臺發電機同時咆哮,震得地面都在顫抖。電流通過粗陋的電線,涌向中央的天線陣。
“第二步——所有發射設備,打開!”
控制面板上的開關被一個個推上。電臺的指示燈次第亮起,電子管的橙色光芒在夜色中連成一片。
“第三步——”陳銳深吸一口氣,“發射!”
他按下了最后一個按鈕。
沒有驚天動地的baozha,沒有刺眼的光芒。只有一種無形的、龐大的、如同海嘯般的電磁波,從天線陣中噴涌而出,沖向夜空。
那不是有序的信號,不是加密的電文,而是一種混亂的、龐雜的、包含了一切能用電磁波表達的東西——
有莫爾斯電碼敲出的《詩經》片段:“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有手搖發電機輸出的、斷續的正弦波,模擬著人類心跳的節奏。
有銅鑼被敲擊時產生的震蕩頻率,那是幾千年前祭祀時的回響。
有鐵皮喇叭里-->>喊出的、各地民兵的方口令:“隱蔽!”“開火!”“沖鋒!”
甚至還有陳銳親自輸入的一段混沌數學序列——那是他前世在論文里推導出的、關于文明發展非線性模型的公式。
所有這一切,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團無法解讀的“雜訊”。沒有意義,卻又包含所有意義。
這是文明的噪音。是蒙昧時代鉆木取火的第一縷青煙,是青銅時代鑄鼎刻字的鏗鏘錘音,是百家爭鳴時稷下學宮的辯論聲,是長城烽火臺上點燃的狼煙,是活字印刷機壓下的第一個字模,是現在,是此刻,是這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人,在戰火中用鋼鐵和鮮血書寫的——
存在證明。
指揮臺上,陳銳閉著眼睛。他的耳機里充滿了刺耳的雜音,那是上百種信號混合后的混沌。但他能分辨出其中一些片段——
他聽到了“靈雀”昏迷前最后監聽到的日軍電碼。
他聽到了王鐵牛在楊村怒吼著拉響炸藥包導火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