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髏部隊覆滅后的第七天,陳銳病倒了。
不是受傷,也不是感染,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高燒,囈語,整夜整夜地盜汗。軍醫查不出原因,只說“憂思過甚,心火內郁”。
只有陳銳自己知道,他在和什么對抗。
“播種者”。
這個詞像毒藤一樣纏繞著他的夢境。他一遍遍回到穿越前的那一刻:實驗艙刺眼的紅光,尖銳的警報聲,同事扭曲變形的驚呼。但這一次,夢境有了新的細節——
控制臺上跳動的代碼里,似乎有一行閃爍的綠色字符:
主管工程師老吳撲到控制臺前,不是去按緊急停止,而是瘋狂地敲擊鍵盤,嘴里喊著:“不對!參數被篡改了!這不是意外跳轉——”
然后就是白光。撕裂一切的白光。
陳銳從夢中驚醒,渾身濕透。山洞病房里只有一盞油燈,火苗在玻璃罩里安靜地跳動。
“你醒了。”
趙守誠坐在床邊的木凳上,手里端著一碗湯藥。這位政委的眼圈深陷,顯然也幾天沒睡好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趙守誠把藥遞過來,“高燒到四十一度,說胡話。一直在喊‘不是意外’、‘播種者’。”
陳銳接過碗,藥很苦,但他一口氣喝干了。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稍微驅散了些寒意。
“守誠,”他放下碗,看著跳動的火苗,“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來到這個時代,不是意外呢?”
趙守誠的手頓了一下。他慢慢把空碗放到桌上,坐直身體,目光平靜地看著陳銳:“那又怎樣?”
“那意味著一切可能都是被安排的。我的知識,我的技術,甚至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
“陳銳。”趙守誠打斷他,聲音不大,但很穩,“我問你幾個問題。湘江邊,你帶著鐵原團的弟兄們殺出來,救了二十七條命,是安排的嗎?”
“……”
“金沙江,你造的那些竹橋,讓三千多人平安渡江,是安排的嗎?”
“……”
“楊村,你帶著五十個弟兄擋住坂田一個聯隊,救下一個莊子幾百口人,是安排的嗎?”
趙守誠站起身,走到病床邊,“還有周工,張排長,楊先生,那些犧牲的同志……他們流的血,他們豁出去的命,也是安排的嗎?”
陳銳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道你從哪里來,怎么來的。”趙守誠把手按在陳銳肩上,那手很瘦,但很有力,“但我知道,你來了之后做的每一件事,救的每一個人,都是實實在在的。這就夠了。”
他轉身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山洞工廠那邊,李書明他們遇到點麻煩。那臺坐標鏜床,加工高精度齒輪時總是不穩定。你好了去看看。”
門關上了。山洞里重新安靜下來。
陳銳躺回去,盯著巖頂滲水的痕跡。趙守誠的話像一劑強心針,但心底那個疑團,并沒有真正解開。
三天后,陳銳能下床了。他第一時間去了山洞工廠。
那臺坐標鏜床——用周工生命換回來的精密機器——正發出一種不正常的嗡鳴。李書明和幾個技術員圍在旁邊,個個愁眉苦臉。
“陳顧問!”看到陳銳,李書明像看到了救星,“主軸震動,加工出來的齒輪精度只能到0.02毫米,達不到設計要求。”
陳銳走到機床前,把手放在鑄鐵床身上。震動確實異常,是一種低頻的、間歇性的抖動。
“拆開檢查過嗎?”
“拆了三次了。軸承沒問題,齒輪嚙合沒問題,基礎也重新調平了……就是找不到原因。”
陳銳繞著機床走了一圈。這臺機器在搶回來時受過劇烈顛簸,雖然外殼看起來完好,但內部可能……
“把主軸箱整個拆下來。”
“可是陳顧問,上次拆裝花了我們兩天——”
“拆。”
命令不容置疑。六個技術員用了四個小時,小心翼翼地將沉重的主軸箱從床身上分離下來。
陳銳親自檢查。他用手電筒照進主軸箱內部,潤滑油在光照下泛著暗金色的光。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就在他準備放棄時,光束掃過主軸最深處——那里有一個平時完全被油浸沒的檢修盲區。陳銳瞇起眼睛,似乎看到了一點不正常的反光。
“給我一根長鐵絲。”
鐵絲彎成鉤子,伸進油槽。摸索,試探……碰到了什么東西。
很硬,很小。
陳銳屏住呼吸,小心地轉動鐵絲。一下,兩下……東西被鉤住了。他慢慢往外拉。
一個銀白色的金屬膠囊,出現在眾人眼前。
膠囊只有小拇指指甲蓋大小,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議,沒有任何接縫或開口。材質非金非鐵,在油燈下泛著冷冷的啞光。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這是什么?”李書明結結巴巴地問。
陳銳沒有回答。他用布擦干凈膠囊表面的油污,對著光仔細看。在某個特定角度下,膠囊表面浮現出極細微的紋路——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種電路。
“所有人,退到三米外。”陳銳的聲音很平靜。
技術員們面面相覷,但還是照做了。
陳銳把膠囊放在一塊石板上,從工具箱里拿起一把最小的鉗子。他試了試,鉗口根本夾不住,這東西光滑得像是抹了油。
他又換了一把錘子和鏨子。輕輕敲擊,膠囊紋絲不動,連個印子都沒留下。
“這東西……不是我們這個時代能造出來的。”陳銳低聲說。
他突然想起什么,抬頭問:“這臺機床,原本是運往哪里的?”
李書明翻出繳獲的文件:“根據車廂里的貨運單,是從天津港上岸,運往濟南的‘華北兵器株式會社第六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