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山的問題,像一根無形的針,懸在陳銳的眉心。空氣仿佛在兩人之間凝固,周圍戰士們的歡呼和繳獲武器的碰撞聲都模糊成了背景音。
陳銳的心臟在胸腔里沉穩地跳動,沒有慌亂。他知道,這個問題遲早會來,也早已準備好了答案——一個介于真實與謊之間,最能讓人接受的答案。
他沒有回避趙大山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而是坦然迎了上去,嘴角甚至牽起一絲屬于這個年輕身體的、略帶靦腆的笑意:“支隊長,您這可把我問住了。要說在哪兒學的……私塾先生肯定沒教過這個。”
他頓了頓,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語氣變得認真:“可能就是……喜歡瞎琢磨。以前看書雜,聽的故事也多。咱們老祖宗打仗,講究的不就是個‘以正合,以奇勝’嗎?像諸葛亮草船借箭,不就是借?像李愬雪夜襲蔡州,不就是襲?我這點東西,說白了,就是看咱們現在缺衣少彈,想著怎么用最小的代價,換最大的戰果。把能用的都用上,山水草木,皆可為兵。”
他沒有提任何現代術語,而是將游擊戰、心理戰的精髓,包裹在中國古代兵法的經典戰例里。這番話,既解釋了他在湘江突圍和野狼峪的“急智”,又顯得合情合理——一個讀過書、肯動腦的年輕人,在生死壓力下爆發出的潛能。
趙大山瞇著眼,臉上的橫肉繃緊,像是在咀嚼他這番話里的每一個字。他混跡行伍多年,見過不少靈光的兵,但像陳銳這樣,能把“琢磨”上升到這種程度的,絕無僅有。
“琢磨?”趙大山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但眼神里的審視并未減少,“那你倒是說說,眼前這些家伙式兒,”他大手一揮,指向堆放在一起的繳獲武器,“該怎么個琢磨法?”
考驗,從口頭轉向了實際。
陳銳心領神會,知道這是展示價值的最佳時機。他不再多,走到那堆武器前。戰士們自覺地讓開一條路,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剛剛創造了奇跡的年輕連長身上。
他先是拿起一支保養得不錯的中正式buqiang,熟練地拉動槍栓,檢查膛線,又掂了掂幾排子彈。“支隊長,這槍是好槍,射程遠,精度高,但后坐力大,適合老兵用,可以組建幾個精準射擊小組,專打軍官和機槍手。”
接著,他拿起一挺略顯老舊的捷克式輕機槍,眉頭微皺,“這挺機槍,抓彈鉤有點磨損,不及時修,下次戰斗很可能卡殼。”他隨手從旁邊撿起一根細鐵絲,三兩下彎折,嵌入一個不起眼的部位,“暫時能頂一陣,但得找機會徹底修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幾箱手榴彈和炸藥上。“白狗子的手榴彈,威力比咱們的‘邊區造’強,但引信時間偏長。我們可以拆開一部分,把火藥集中起來,做成集束手榴彈或者爆破筒,攻堅的時候用。”
他的話語清晰,邏輯分明,不僅指出了武器的優劣,更提出了具體的使用和改進方案。從單兵裝備到班組火力配置,再到爆破應用,一套清晰的、超越當前紅軍普遍認知的武器管理和發展思路,在他平淡的敘述中初現雛形。
不僅是普通戰士,連趙大山和他身邊的幾個老資格干部都聽得愣住了。他們平日里考慮的是有沒有槍,有多少子彈,而陳銳考慮的,是如何讓每一顆子彈、每一件武器,都發揮出最大的效能。
趙大山臉上的橫肉漸漸松弛下來,他走到那挺被陳銳“隨手”修了一下的輕機槍前,粗壯的手指摸了摸那根細鐵絲,眼神復雜地看了陳銳一眼。
“你小子……”他咂摸了一下嘴,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肚子里還真有點玩意兒。”
他猛地轉身,對著周圍的干部和戰士,聲音洪亮地宣布:“都聽見了?看見了嗎-->>?這就是動腦筋的好處!以后繳獲了東西,別就知道傻樂!都得像陳連長這樣,給我琢磨透了!”
他重新看向陳銳,之前的審視和試探,大部分轉化為了務實的態度:“陳銳,老子不管你以前是文曲星下凡還是諸葛孔明轉世,現在,你是我三十四師后勤支隊的技術參謀了!”
他環視眾人,目光最終落在一直沉默站在陳銳身后的王鐵牛身上:“王排長!”
“到!”王鐵牛一個激靈,挺胸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