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太陽一出來,藥棚就一片熱氣蒸騰。
馬天甩了甩浸透汗水的麻布衣襟,剛給最后一名重癥患者施完針。
他走出藥棚,抬眼時,咧嘴一笑,露出與周遭凝重氛圍格格不入的白牙。
因為看見太子朱標正端著銅盆穿過藥霧,也是一頭大汗。
“先生,洗洗,涼快涼快。”朱標將銅盆遞來。
史書記載這位儲君“溫潤如玉”,此刻卻像尋常雜役般端著水盆,而且還曬的黢黑黢黑。
馬天接過銅盆,直接舉起來從頭頂澆下,飛濺的水珠驚得記錄脈案的文吏跳開半步。
“爽!”他暢快淋漓的甩頭。
周圍的太學生都懵了,沒見過這么豪放的先生。
而馬天抹著臉大笑的模樣,絲毫不在乎那些異樣的目光。
朱標下意識攥緊了空盆。
冰涼的銅器讓他想起十二歲跟徐達出宮,在秦淮河畔看販夫走卒們也是這樣潑水沖涼。
太子看了看銅盆,卻只抬手整理被水汽沾濕的衣領。
他也想像馬天這般毫無顧忌,可他是太子,必須有儲君的舉止。
盡管現在的朱標只有二十八歲,心中有著屬于年輕人的狂野,可他太子的身份,抑制住了所有。
“殿下要不要也涼快涼快?”馬天盛起一盆水,眨眨眼。
“別別別。”朱標一邊搖頭一邊后退。
噗通!
馬天揚手,把一整盆水澆在了朱標身上。
太子瞬間成了落湯雞,那盆混著藥渣的涼水正順著太子的領口往下淌,從褲襠流出來,在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
整個藥棚瞬間寂靜。
呂本捻斷了一根胡須,瞪大眼睛。
這廝敢澆太子殿下?不要命了?
“來呀來呀!”馬天晃著空盆后退兩步,麻布褲腿卷到膝蓋,像個市井潑皮。
黃子澄的毛筆“啪嗒”掉在桌子上;鐵鉉目瞪口呆;齊德嘴張成了圓圈。
這馬先生,瘋了吧?
朱標低頭看著浸透的錦袍。
突然放聲大笑,抄起銅盆舀了滿盆水:“先生!看招!”
他反手澆了馬天一頭,馬天吐出一口水:“別跑!”
兩人開始繞著藥棚追逐,互澆。
藥棚內外頓時活了。
瘸腿的老藥工拍著草席大笑,發熱的孩童從母親懷里探出頭,連紫簾區重癥棚都傳來虛弱的笑聲。
呂本望著追逐的兩人,卻深深皺眉。
太子辮梢滴著水,正把馬天逼到藥碾旁,這哪像是太子?活脫脫應天府街頭嬉鬧的少年郎。
鬧騰了好一會兒,兩人精疲力竭倒在廊下。
馬天四仰八叉躺著,朱標也學著他的樣子,毫不顧忌太子形象。
原來暢快呼吸時,連鼠疫的腐臭味都帶著生機。
“殿下,暢快了吧?平時別老端著,你才多大啊。”馬天用腳趾夾起根艾草晃了晃,“所謂儲君氣度,不就是讓百姓看見活人該有的模樣么?”
朱標大笑:“先生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