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城中疫點,藥棚四周的火把在夜風中明明滅滅。
朱標抬手示意隨從退至三丈外,獨自立在廊下。
他望著棚內尚未熄滅的燈火,拿出袖中平安符,這是雄英六歲那年,用第一次臨摹的《蘭亭序》換來的開光符。
藥碾旁殘留的薄荷氣味刺激著他的鼻腔。
兩個時辰前,那個叫朱英的少年俯身救治患兒時,發梢揚起的弧度與雄英七歲春獵場策馬時一模一樣。
太子閉了閉眼,腦中又浮現出少年眉間那顆痣。
當年御醫說過,雄英這顆長在印堂上方的痣,是萬中無一的“雙珠承露”相。
夜色下的涼風吹過。
朱標拳頭越攥越緊,剛剛那少年用壺倒藥時,左手小指會不自覺地翹起。
這個連東宮畫師都沒注意到的細節,是雄英五歲跟他學執筆時養成的習慣。
更令他脊背發涼的是,當馬天遞過琉璃藥瓶時,朱英拆銀箔前總會用舌尖輕舔下唇,以前雄英偷吃蜜餞也是這般神態。
夜色漸濃,可朱標的記憶如潮水涌動。
“父親給的都甜。”那個暴雨夜,雄英燒得滿臉通紅,卻還捧著藥碗沖他笑。
此刻回憶起來,那孩子眼下的笑渦,竟與今日朱英鼓著腮幫含糖丸時也是一樣的。
夜風卷著涼意鉆進衣領,朱標卻覺得有團火在胸腔里燒。
那個少年連耳后發際線處細小的旋兒,都與雄英沐浴時他親手擦拭過的一模一樣。
“世上豈有這等巧合?”朱標仰頭望著天空模糊的月亮。
一個月前雄英棺槨入土,他親手放進去的羊脂玉連環。
雄英已經走了!
可那個叫朱英的少年,與雄英太像了。
他猛地轉身望向紫金山方向。
那里長眠著他最疼愛的長子,而此刻城中卻有個連呼吸頻率都與亡子相同的少年。
……
忽然,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朱標收回心神,將平安符往袖中深處塞去。
劉公公急急上前稟報:“殿下!陛下鑾駕到了!”
太子猛地抬頭,遠處火龍般的儀仗洶涌而來,朱元璋下了馬車,大步急急朝著朱標走來。
“父皇留步!”朱標疾步上前撩袍跪倒,“太醫說了,要保持距離,免得傳染。”
朱元璋停下腳步,冷哼一聲:“當年鄱陽湖尸山血海都蹚過來了,咱還怕這幾只瘟蟲?“
老皇帝說著就要邁步,卻見太子重重叩首。
朱標抬頭,滿眼急切:“兒臣今日巡查七處疫點,這身蟒袍怕是早已浸透疫毒。父皇,你是一國之君,稍有差池,那就是大明的災難啊。”
“放屁!”朱元璋盯著自己的長子,“你還是大明的太子呢?你難道就能有差池?”
夜風掠過父子之間。
朱標怔怔望著父親龍袍下露出磨破的靴尖。
他忽然想起八歲那年高熱,父親也是這樣穿著朝服沖進隔離的偏殿,被御醫們抱著腰拖出去時,還在吼著“標兒怕黑”。
“兒臣做了防護。”太子仰著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