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老院時，奶奶正將最后一根艾草插在門楣上。她的藍布衫被風掀起邊角，露出腕間那串磨得發亮的木珠。我蹲在石階上數螞蟻，看她用竹枝蘸著井水，在青石板上畫出歪扭的符。"這是請月亮的儀式。"奶奶說著手腕輕轉，水珠在暮色里濺成細碎的銀。

供桌上的青瓷碗里，三顆蜜棗正慢慢滲出水汽。奶奶點燃線香的瞬間，蟬鳴突然停了。我看見她枯瘦的手指捏著三炷香，煙圈裊裊地漫過她花白的鬢角，像給她戴了頂朦朧的冠。"要等香燒到第三道彎。"她把我的小手包在掌心，教我如何將紙錢疊成元寶。紙角蹭過鼻尖，有干燥的草木氣息。

月亮剛爬上東邊的墻頭，奶奶就拉我跪在蒲團上。供桌下的蟋蟀突然唱起來，我數著奶奶合十的手指，數到第七根時，她將米酒灑在地上。酒液滲入泥土的剎那，我看見無數銀亮的光點從土里升起，像誰打翻了裝星星的匣子。奶奶說那是祖先在嘗酒，可我覺得更像土地在眨眼睛。

香灰突然斷了，奶奶急忙用手接住。她掌心的溫度透過落灰傳來，帶著艾草和歲月的味道。"該回屋了。"她牽起我的手往灶房走，供桌上的蜜棗在月光下泛著柔光，而那些沒燒完的紙錢，正蜷成一只只暗紅的蝴蝶，靜靜伏在青磚上。

灶房里，柴火噼里啪啦地響著，映得奶奶的臉暖黃。她熟練地添柴，鍋里的水開始咕嚕咕嚕冒泡。“囡囡，等會兒吃了這甜湯，一年都甜甜蜜蜜的。”奶奶笑著，往鍋里下了糯米圓子。我坐在小板凳上，看著水汽在她身旁繚繞，恍惚覺得她像個會魔法的仙女。不一會兒，甜湯煮好了，奶奶盛出一碗，吹了吹遞給我。我輕輕咬下一口圓子，軟糯香甜在嘴里散開。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是誰呀？”我好奇地問。奶奶打開門，原來是隔壁的阿婆。阿婆笑著說：“聽說你家做請月亮的儀式，我來湊個熱鬧。”奶奶忙拉著阿婆進屋，又盛了一碗甜湯給她。兩位老人坐在燈下，嘮著家常，笑聲像糖一樣甜。我靠在奶奶懷里，聽著她們的話，感受著這儀式帶來的溫暖與祥和，覺得這夜晚格外美好。

聊著聊著，阿婆突然神秘兮兮地說：“我今兒個路過村頭那片老林子，聽著里頭有奇怪的動靜，好像還有人在哭呢。”奶奶眉頭一皺，“可別瞎說，那林子邪乎，咱也不去打聽。”我卻來了興致，拉著奶奶的手問：“奶奶，那林子里是不是有妖怪？”奶奶輕輕拍了下我的頭，“哪有什么妖怪，小孩子別瞎想。”

可我心里還是癢癢的，等兩位老人又說了會兒話，阿婆起身告辭。奶奶收拾好碗筷，準備哄我睡覺。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那片老林子里的神秘動靜。等奶奶睡熟后，我悄悄下了床，穿上鞋子，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月光灑在地上，像鋪了一層銀霜，我深吸一口氣，朝著村頭的老林子走去。剛走到林子邊緣，就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哭聲，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往里邁去……

借著月光，我小心翼翼地往林子里走，哭聲越來越清晰。突然，一個白色的影子從樹后閃過，我嚇得差點叫出聲，趕緊捂住嘴。等心跳稍微平穩些，我壯著膽子繼續往前走，發現聲音是從一個破舊的小木屋傳來的。

我緩緩靠近，透過窗戶，看見一個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哭泣。我推開門走進去，輕聲問：“你為什么哭呀？”小女孩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安慰她：“別怕，我陪你一起找。”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奶奶焦急的呼喊聲。原來奶奶醒來發現我不見了，一路找來。

奶奶看到我和小女孩，先是一愣，隨后松了口氣。她把小女孩帶回了家，第二天打聽到小女孩是鄰村走丟的孩子，便聯系她的家人把她接了回去。

從那以后，我不再覺得老林子神秘可怕，反而覺得那里藏著一段特別的回憶，而請月亮的儀式也成了我童年里最溫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