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副廠長呷了口酒,夾了塊紅燒肉,聽著劉光天的匯報,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偶爾點點頭。他心里明鏡似的,劉光天這種人,用著順手,但也僅止于此。手藝丟了,根基就虛了。
不過眼下,他需要一些聽話的“自己人”幫他穩住局面,劉光天還算湊合。至于林墨…然文件下來了,風頭怕是又要轉回去了。他得早做打算。
林墨回到自己那間小小的屋子,插上爐子,燒上一壺水。屋里很快暖和起來。他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從床底下拖出那個沉重的木箱,打開,里面是整齊碼放的各種木工工具、自制的榫卯模型、以及厚厚的筆記本。
他拿起一個練習用的榫卯構件,就著燈光,用手指細細摩挲著每一個接合面,感受著那微不可察的平整度與角度。八級工考核,考的不僅是手上的功夫,更是心里的“尺寸”,是千錘百煉后融入骨血的本能。
十一月底的寒風愈發刺骨,卷著前幾日未化盡的雪屑,在四九城灰蒙蒙的天空下打著旋兒。林墨裹緊了身上的舊棉襖,從廠圖書館出來,手里拿著新一期的《人民日報》和幾本借來的技術書籍。
他習慣性地在廠門口閱報欄前駐足,目光掃過那些早已熟稔的社論標題,正要離開,卻被角落一篇不算起眼、卻署著某個熟悉筆名的文章吸引住了。
那篇文章的標題并不算驚悚,內容也是探討某些文藝創作方向的問題,遣詞造句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熱烈與規訓意味。
當林墨的目光落在其中幾段關于“傳統”、“形式”、“為誰服務”的論述上時,拿著報紙的手指微微收緊,紙張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寒風似乎在這一刻穿透棉襖,直接吹進了骨頭縫里。
他看得很快,卻極仔細。每一個被著重引用的例子,每一個被強調的“原則”,都像一根根細小的冰針,扎在他記憶深處某些尚未發生、卻注定沉重的畫面上。文章的作者,他前世大名鼎鼎,知道其日后在某種浪潮中將扮演的角色。
幾分鐘后,林墨緩緩折起報紙,將它夾進技術書里。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那潭沉靜的水,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漣漪深處翻涌著復雜的思緒——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沒有在廠門口過多停留,推著自行車,步履如常地融入了下班的人流。只是心里那架關于未來規劃的天平,再次發生了微不可察卻堅定的傾斜。
回三分廠當副廠長?不,現在不是時候。那不僅僅是個人職務的進退,更可能是在錯誤的時間,將自己置于一個更容易被注意、也更容易被卷入旋渦的位置。他需要更低的姿態,更純粹的“工人”身份,以及一塊更堅實的、能抵御風浪的基石——八級工。
從那天起,林墨投入到工級備考中的時間與精力。除了必須完成的生產任務和一些技術交流,他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那些枯燥卻至關重要的練習上:辨料、開榫、修復各種刁鉆的殘件、在腦海中反復推演可能遇到的考核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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