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側頭看著他被夕陽勾勒出柔和輪廓的側臉,看著他談及技藝時眼中閃爍的專注光芒,心中那份欣賞與好奇,如同秋日里靜靜醞釀的果實,日漸飽滿。他們并肩而行的身影,落在旁人眼中,也多了幾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悠閑的時光如同指縫間的流沙,總是很難抓住的。二分廠的圖紙經過修改和驗證后,建設籌備工作緊鑼密鼓地啟動,工地現場再次成為喧囂的中心。
四九城家具廠旁邊的吆喝聲打破了取代了往日的寧靜,又一段充滿挑戰與汗水征程的開始。林墨的身影,也像一廠的建設時,再次精準地出現在這片塵土飛揚的場地上。
盡管他隸屬基建處設計科,職責范圍主要在圖紙階段,水木大學的課堂告訴他,再完美的設計,若不能在施工中精準實現,也只是一紙空談。
他沒有像普通設計人員那樣,交完圖紙便置身事外。他的設計理念,尤其是那些融合了傳統工藝精髓與現代結構要求的獨特之處,需要他在現場親自把控,與各方溝通協調,才能確保最終落地生根。
于是,工地上經常能看到他頭戴安全帽,一身半舊白的工裝,手里拿著那卷幾乎從不離身的施工藍圖。他時而與施工科的趙科長并肩站在基坑旁,指著圖紙爭論著土方開挖的邊坡坡度;
時而與物資科的劉科長核對剛運抵現場的鋼筋標號與數量,確保材料萬無一失;時而又拉著負責水電安裝的技術員,在初具雛形的墻體前,反復確認預埋管線的走向與標高。
“趙科長,您看這個設備基礎,”林墨攤開圖紙,指著上面一個復雜的節點。
“按照設計,這里的預埋螺栓組對定位精度要求比較高,誤差必須控制在正負兩厘米以內,否則后面設備安裝可能會出問題。咱們得要求測量組再復測一遍,基礎混凝土澆筑前,我想再過來看看,麻煩您到時候讓人通知我一下。”
施工科的趙科長,那位黑臉膛的漢子,皺著眉看了看圖紙上密密麻麻的尺寸標注,又看了看現場已經支好的部分模板,咂了咂嘴:“林科,你這要求……太細了!咱們以前干別的廠,差個一點半點,設備照樣能裝上!”
林墨態度堅決,語氣卻依舊平和:“趙科長,一分廠的教訓咱們得吸取。精度上差一點,將來生產線上可能就是大問題,震動、噪音、磨損都會加劇。咱們現在多費點心,是為了以后少折騰,更是為了產品質量穩定。”
趙科長看著林墨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起一分廠改造后那流暢的生產線,最終用力一揮手:“成!聽你的!我馬上安排人重新測,澆筑前叫你!”
這樣的溝通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林墨憑借對圖紙的爛熟于心和對施工環節的深刻理解,提出的要求雖然嚴苛,卻總能在關鍵處切中要害,讓人無法反駁。
幾次下來,不僅幾位科長對他刮目相看,連下面具體干活的施工員、技術員,也都熟悉了這位年輕卻極有分量的“林工”,知道他來現場,必定是帶著“硬骨頭”要啃,也必定能給出解決問題的清晰思路。
更讓眾人感到驚訝甚至欽佩的是,林墨并非只動嘴不動手的“圖紙工程師”。
這個時代的基建人才儲備遠未達到后世“基建狂魔”的程度,對于一些不常見的、或者設計上比較特殊的建筑結構節點,現場工人往往缺乏經驗。這時,林墨便會毫不猶豫地卷起袖子,親自下場。
一次,工人們對著圖紙上復雜的鋼木組合節點犯了難,傳統的做法似乎總是差了點意思,無法完全達到設計要求的穩定性。
“林工,這個節點,我們幾個老師傅琢磨了半天,感覺按常規焊法,受力可能不夠均勻,而且后期調整也麻煩。”帶班的工長撓著頭,一臉為難。
林墨仔細觀察了已經架設好的鋼骨架和準備好的硬木承重梁,沉吟片刻,直接從工具包里拿出卷尺和石筆。
“這個節點,關鍵在于是力傳遞的轉換,”他一邊在鋼材和木料上劃線做標記,一邊向圍攏過來的工人們講解,“你看,這里鋼構主要承擔拉力和彎矩,而木材主要承擔壓力和局部剪力。我們不能簡單硬連接,需要做一個柔性的過渡。”
他指揮著工人調整支撐位置,指導工人拿起焊槍,在關鍵的傳力路徑上點焊了幾個臨時固定的卡具。“先把大形固定住,確保主要受力方向沒錯。”
接著,他又拿起手鋸和鑿子,對那塊厚重的木承重梁進行精細修整,開出與鋼構件完美契合的榫槽。
“這里要留出微小的活動間隙,適應溫濕度變化帶來的脹縮,”他一邊操作,一邊解釋,“然后用特制的彈性膠和高強螺栓最終固定,既保證強度,又允許細微變形,避免應力集中。”
他的動作嫻熟流暢,力道精準,仿佛不是在處理冰冷的鋼鐵和木頭。周圍的工人看得目不轉睛,幾位老師傅更是頻頻點頭,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贊許。
“嘿!原來得這么干!林工,您這手活兒,真是少見!”一個老師傅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心服口服。
類似的情景數次上演后,林墨在工地上的威信徹底樹立起來。他不僅能用圖紙說話,更能用雙手將圖紙上的線條變為現實。
這種身體力行的作風,讓他與各個科室、各個工種的配合愈發順暢、默契。二分廠的建設,就在這種嚴謹、高效而又充滿實干精神的氛圍中,一步步將藍圖,烙印在大地之上。
林墨穿梭其間,如同一個精準的樞紐,連接著設計與施工,溝通著理念與現實,用他的專業與汗水,默默澆筑著總廠未來的新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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