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了搓手,語氣更加熱切:“這可是個露臉的大好機會!咱們龍成廠現在勢頭正旺,要是能在這種代表‘科學前沿’的技術革新上拔得頭籌,那分量可就更不一樣了!”
“我琢磨著,咱們廠是不是也組織個小組,先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在木工刀具處理或者家具表面清洗上搞點突破?小林,你腦子活,見識廣,你覺得這超聲波……靠譜不?有沒有搞頭?”
林墨心中警鈴大作!超聲波運動!這個在特殊年代風靡一時,最終被證明是勞民傷財、違背科學規律的“偽科學”風潮,竟然這么快就刮到輕工系統了!而且看聶廠長的態度,明顯是躍躍欲試。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飛快地轉著念頭。直接潑冷水,說這是偽科學?不行!一來沒有確鑿證據,二來這等于直接否定上級的號召和“科學”光環,聶廠長不僅不會信,反而可能覺得他思想保守,甚至“反動”。必須非常非常謹慎。
他沉吟片刻,組織著語,語氣帶著適度的“審慎”:
“廠長,超聲波……這個名詞,我好像在夜校的科普雜志上瞥見過一眼,說是聲波的一種,頻率特別高,人耳朵聽不見。理論上,它在某些特定領域,比如醫學檢查、精密儀器清洗,或許是有其獨特效果的。”他先承認其部分科學基礎,避免被扣上“反科學”的帽子。
“但是,”林墨話鋒一轉,眉頭微蹙,露出“技術性”的困惑,“您說的應用到金屬切削、大幅降低阻力、延長刀具壽命幾倍……還有清洗油污、甚至化工農業……這些具體應用,尤其是您提到的用在咱們木工刀具或者家具清洗上……這中間的原理,我實在有點想不明白。”
他看著聶廠長,眼神坦然而帶著求知欲:“聲波是能量的一種形式,它如何能直接作用到金屬去改變切削阻力?如何能穿透木頭纖維去‘清洗’內部?這跟它在液體里清洗精密小零件的環境完全不同啊。”
“咱們的刀具是高速旋轉切削硬木,環境復雜,沖擊力大;家具清洗更是大件、表面復雜、污漬多樣……這超聲波的能量怎么精準控制?怎么保證效果?會不會反而損傷刀具刃口或者破壞家具表面的漆膜和木纖維?”
林墨拋出一連串具體而現實的技術疑問,每一個都指向應用層面的巨大障礙和不確定性。他沒有直接否定“超聲波”本身,而是將質疑精準地錨定在“龍成廠具體應用場景的可行性與風險”上。
“更重要的是,”林墨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為廠里著想的懇切,“廠長,咱們廠現在是什么局面?三百五十萬訂單壓頂,生產任務重得像泰山!新車間在磨合,外協網絡剛穩住,質檢壓力一絲不敢松!”
“這個時候,如果抽調技術骨干,投入大量時間、精力甚至物資,去研究一個理論基礎尚不清晰、應用前景極不明朗、甚至可能完全不適合咱們行業的前沿技術……”
他頓了頓,看著聶廠長漸漸冷靜下來的眼神,緩緩說出最關鍵的一句:“萬一投入巨大卻毫無成果,或者像您剛才說的,萬一操作不當反而損傷了設備、影響了產品質量,甚至耽誤了生產進度……這責任,誰來擔?這損失,我們承受得起嗎?咱們廠剛打下的好局面,經得起這樣的‘試錯’嗎?”
“而且我們創造的外匯就是我們最大的功勞,哪怕我們在超聲波取得一點成績,比得上現在穩穩當當的創匯嗎?”
聶懷仁臉上的興奮之色如同潮水般褪去。林墨這一連串具體、務實、直指核心利弊的分析,像一盆冷水,澆醒了他被“工業革命”、“獻禮”、“露臉”等詞匯點燃的沖動。
是啊,龍成廠現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穩扎穩打,保質保量按時完成那三百五十萬美元的訂單!這才是真正的命根子!什么超聲波,聽起來再玄乎,也比不上真金白銀的訂單和廠里幾千人的飯碗重要!萬一搞砸了,他這剛戴上的正處級帽子,恐怕就懸了。
他背著手在辦公室里踱了兩步,眉頭緊鎖,最終重重嘆了口氣:“唉!小林啊,還是你看得透,想得遠!我這腦子……差點就被那新名詞給忽悠瘸了!”
他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語氣帶著后怕和慶幸:“你說得對!現在廠里最要緊的是保生產、保訂單、保質量!什么超聲波,讓它先在其他有條件、有基礎的廠子試試水吧!咱們不湊這個熱鬧!集中精力,把眼前這硬骨頭啃下來才是正經!”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部里的號召,面上功夫還是要做。回頭我讓技術科象征性地掛個‘超聲波應用可能性研究’的名頭,找點資料學習學習,寫個不痛不癢的報告應付上去就行了,絕不抽調骨干,絕不占用生產資源!這事兒,你心里有數就行。”
“廠長英明。”林墨微微松了口氣,知道這關暫時過了。他隱晦地提醒道:“技術革新是好事,但也要符合實際,量力而行。咱們廠的根本,還是在木工手藝和產品質量上。那些花哨的‘革新’,還是讓更有余力的兄弟單位去探索吧。”
聶懷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沒錯!根子不能丟!行了,你忙吧,這事兒就按剛才說的辦。”他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腳步比來時沉穩了許多。
看著聶廠長離去的背影,林墨的心情卻并未完全放松。超聲波運動的苗頭已經出現,聶廠長能被他暫時說服,不代能持續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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