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懷仁廠長對超聲波技術革新運動采取的應對"策略,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初時漣漪不大,但很快便被有心人捕捉并利用了起來。
廠黨委例行會議上,在討論完生產議題后,李書記扶了扶眼鏡,慢條斯理地翻開一份文件,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
"同志們,最近上面多次下發文件,強調超聲波技術革新是當前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是響應黨中央技術革命號召的具體體現,是向國慶獻禮的重要方向!許多兄弟單位都已經轟轟烈烈地動起來了,成立了領導小組,劃撥了專項經費,取得了初步的、振奮人心的成果!"
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掃向聶懷仁:"但是,反觀我們龍成廠!至今為止,除了技術科掛了個名,找了幾本資料,寫了一份不痛不癢、毫無實質性內容的報告之外,沒有任何實際行動!”
“既沒有成立專門的攻關小組,也沒有劃撥任何資源,更談不上什么成果!聶懷仁同志,作為一廠之長,你對這項上級三令五申的重要工作,如此消極應付,甚至可以說是抵觸!這是一種什么性質的問題?這是對上級指示的陽奉陰違!是缺乏政治敏感性和革命進取心的表現!"
會議室的空氣瞬間凝固。幾位參會人員面面相覷,有人低頭喝茶,有人假裝記錄,沒人敢輕易接話。誰都看得出,李書記這是借題發揮,矛頭直指聶廠長。
聶懷仁臉色陰沉,強壓著火氣:"李書記,話不能這么說!廠里現在的情況你不是不清楚!三百五十萬美元的訂單壓在身上,生產任務有多重?”
“新車間要磨合,外協質量要盯死,哪一樣能放松?超聲波這東西,聽起來是新鮮,但具體到我們木器行業,怎么用?用在哪兒?效果怎么樣?都是未知數!盲目上馬,抽調骨干,浪費資源,萬一影響了生產,耽誤了交貨,這個責任誰來負?"
"未知數?別的廠怎么能搞起來?怎么就我們龍成廠特殊?"李書記提高了聲調,手指敲著桌子。
"我看不是不能搞,是思想有問題!是怕困難、怕擔責任、固步自封!至于生產任務重,這更不能成為理由!越是任務重,越要發揮技術革新的威力,提高生產效率嘛!我看,根本原因還是廠里主要領導的重視程度不夠,缺乏敢闖敢試的革命精神!"
他頓了頓,拋出了蓄謀已久的方案:"既然聶廠長覺得生產任務抽不開身,又對新技術心存疑慮,那我看不如這樣: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由我來親自牽頭負責!”
“另外,我提議,調回原設計科的蘇建新同志,讓他來具體主持超聲波應用攻關小組的工作!建新同志是大學生,有知識、有文化、接受新事物快,在美術學院也接觸過一些前沿理念,正是領導這項技術革新的合適人選!讓他將功補過,也為廠里的技術革新貢獻力量!"
這一招可謂狠辣。既直接否定了聶懷仁的領導權威,扣上了"消極"、"保守"的大帽子,又順勢要把蘇建新這顆棋子重新打回總廠核心圈,試圖在生產和技革兩條線上奪回話語權。
聶懷仁氣得臉色鐵青,卻又一時難以反駁。李書記站在"響應上級號召"的政治高地上,句句不離"革命"、"獻禮",讓他非常被動。他只能強硬地表態:"超聲波的事,廠里會研究!但蘇建新同志在原崗位干得挺好,沒必要調動!生產任務依然是廠里的中心工作,不能受影響!"會議不歡而散。
會后,聶懷仁憋著一肚子火氣和憂慮,立刻叫來了陳枋安、技術科長老吳和生產科長,關上辦公室門商量對策。
"你們都聽到了?李書記這是步步緊逼啊!非要搞那個勞什子超聲波,還要把蘇建新弄回來!你們說,怎么辦?"聶懷仁煩躁地點起煙。
技術老吳推了推眼鏡,一臉為難:"廠長,不是我們不想搞,實在是......這超聲波,原理咱都弄不太明白。期刊上吹得神乎其神,可具體到咱們削木頭、打磨、上漆,怎么用?聲波發生器怎么做?工人操作安不安全?全是問題!還得投入人力物力,確實會影響生產。"
生產科長更是直接搖頭:"廠長,萬萬不能抽調骨干!現在各個工序都繃得緊緊的,一個蘿卜一個坑!拆東墻補西墻,質量肯定下滑!到時候訂單出了問題,哭都來不及!李書記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陳枋安眉頭緊鎖:"老聶,李書記扣下來的帽子不小,硬頂肯定不行,會落人口實。但真按他說的搞,確實是自亂陣腳。我看,還是得拖!想辦法敷衍過去?或者......有限度地支持一下,但把規模和影響控制到最小?"
"拖?怎么拖?李書記盯著呢!有限度支持?他肯定會得寸進尺!"聶懷仁狠狠吸了口煙,"實在不行......難道真要把蘇建新弄回來?讓他去折騰那個超聲波?他回來后會不會搞其他的動作"
三人都沉默了。這似乎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但讓蘇建新回來,本身就是一種妥協和風險。
陳枋安離開廠長辦公室后,心里總覺得不踏實。他找到正在外檢區忙碌的林墨,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將廠黨委會上的交鋒和聶廠長的困境以及他們商量出的"拖"和"不得已讓蘇建新回來"的底線方案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