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這個標記。
    五年前,他在安西時,曾經暗中調查過父親的案子。
    當時偶遇的當年府中馬夫王老實,說當年送老爺去軍器監查賬時見過這種刺青的人。
    因當時李默有軍情需要刺探,于是約好三日后在磐石堡詳談。
    可第二天,王老實就死了。
    說是失足落水。
    線索從此中斷。
    而現在...這個刺青又出現了!
    “大人,您的眼睛...”
    石磊擔憂道。
    “無妨,石灰不多,用水沖洗即可。”
    李默站起身,走到那個使用石灰的黑衣人尸體旁。
    他仔細搜查。
    在對方腰帶夾層里,發現一枚鐵牌。
    鐵牌漆黑,刻著復雜的紋路。
    中間是一個字:癸。
    “死士編號。”
    李默喃喃道。
    趙小七走過來,臉色蒼白。
    他的左肩中了一箭,箭還插著。
    “別動。”
    李默查看傷口,
    “弩箭有倒鉤,不能硬拔。”
    他看向石磊:
    “拿我的工具箱來。”
    石磊從馬車里取來一個小木箱。
    李默打開,里面是各種精巧的工具。
    他在安西時,常親自修理軍械,也常為受傷的將士處理傷口。
    用特制的鉗子固定箭桿。
    小鋸子小心鋸斷箭尾。
    然后緩緩抽出箭身。
    趙小七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箭頭取出,李默仔細查看。
    三棱帶血槽,精鋼鍛造。
    箭身上,隱約有刻痕。
    “拿放大鏡來。”
    石磊遞上一個水晶放大鏡。
    李默借著天光仔細看。
    刻痕很淺,但能辨認。
    是一個數字:十七。
    還有一個小小的符號:⊕。
    “這是...”石磊湊過來看。
    “軍械編號。”
    李默聲音低沉,
    “十二年前,父親被定罪時,證據中就有一批編號的弩箭。”
    “說那是他受賄后,掩護流出關外的。”
    “⊕是工坊標記。”
    他的手指摩挲著那個符號:
    “這些年我暗中查過,這個標記...屬于將作監下屬的‘甲字號’工坊。”
    “將作監?”石磊吃驚,“那是朝廷直屬的工坊!”
    “對。”
    李默站起身,在驛亭外找到那把被自己格飛的弩。
    撿起。
    弩臂內側,果然也有刻痕。
    同樣的數字,同樣的符號。
    他的手在顫抖。
    六年。
    整整六年。
    他一直在暗中調查,卻總是線索中斷。
    王老實死了。
    當年審案的刑部主事“突發急病”死了。
    甚至父親的一個故交,在答應幫他查證后,也“意外身亡”。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
    他本以為,這輩子可能都查不清了。
    可現在...
    這支弩,這支箭。
    這熟悉的刺青。
    和當年案子里出現的,一模一樣!
    “這不是簡單的刺殺。”
    李默的聲音冷得像冰,
    “這是滅口。”
    他看向趙小七和石磊:
    “當年構陷父親的人,發現我還在追查,要先下手為強。”
    雨漸漸小了。
    巡防營的騎兵回來報告:
    “李相,追到渭河邊,刺客...全部自盡了。”
    “他們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李默并不意外。
    “尸體呢?”
    “九具都在,已帶回。”
    “仔細搜查。特別是身上任何帶標記的東西。”
    “是!”
    李默走回驛亭,拿起那枚“癸”字鐵牌。
    他想起父親當年說過的話:
    “吏部考績,看似只是評等...”
    “但兵部武選司的官員升遷,都經我手復核...”
    “有些人,手伸得太長了...”
    手伸得太長...
    伸到了軍械?
    伸到了邊關貿易?
    所以父親發現了,就要被滅門?
    “大人,我們還去太原嗎?”
    石磊小心翼翼地問。
    “去。”
    李默收回思緒,
    “現在更要去。”
    “刺客越想要我的命,說明我越接近他們的秘密。”
    他頓了頓:
    “這次刺殺,讓我確認了幾件事。”
    “第一,當年父親的案子,確實有冤情。”
    “第二,幕后黑手還在,而且勢力不小。”
    “第三...”
    他看向手中的弩:
    “他們急了。”
    車隊繼續前行。
    多了三十名巡防營騎兵護衛。
    馬車上,李默閉目養神。
    眼睛還在灼痛,但更痛的是心。
    六年前,那個雨夜。
    他躲在府中地窖里,聽著外面官兵的吆喝聲、家人的哭喊聲。
    十五歲的少年,咬破了嘴唇,不敢出聲。
    后來,圣旨下:
    “李文淵通敵叛國,罪證確鑿,秋后處斬,滿門抄沒。”
    “念其子年幼,發配安西軍前效力。”
    效力?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送到安西前線,分明是借刀sharen。
    可他活下來了。
    不僅活下來,還立下戰功,一步步爬上來。
    為什么?
    因為他要查清真相。
    要為全家報仇。
    “大人...”石磊輕聲喚道。
    李默睜開眼。
    “您的眼睛需要敷藥。”
    “嗯。”
    藥膏敷上,清涼緩解了灼痛。
    趙小七靠在車廂壁上,臉色依然蒼白:
    “大人,那些刺客...不是中原路數。”
    “嗯?”
    “他們的合擊陣法,有點像...突厥狼衛的訓練方式。”
    趙小七說,
    “咱們在安西時,跟突厥狼衛交過手。剛才那三人合擊的套路,很像。”
    突厥?
    李默心中一凜。
    父親的罪名就是“通敵叛國”,通的就是突厥!
    如果刺客是突厥訓練的死士...
    那說明什么?
    說明當年父親可能真的查到了什么——
    某些人與突厥的勾結?
    而他現在,因為查鹽鐵、動利益,無意中又觸動了同一張網?
    “到太原后,一切小心。”
    李默沉聲道,
    “對方已經動了殺心,就不會只來一次。”
    傍晚,車隊抵達華州驛站。
    李默剛安頓下來,長安的快馬就到了。
    是李世民的密旨。
    只有一句話:
    “朕已知悉,放手去查。需援手,直。”
    李默將密旨收起。
    皇帝的支持很重要。
    但有些事,他必須自己查清楚。
    夜深了。
    石磊在燈下研究那支弩和鐵牌。
    “大人,這鐵牌的材質...很特別。”
    他刮下一點粉末,在燈下觀察,
    “不是普通的鐵,摻了其他金屬。”
    “這種鍛造工藝,長安不多見。”
    “能查到來源嗎?”
    “需要時間。但可以肯定,這不是民間能造出來的。”
    石磊說,
    “還有這弩上的云紋...”
    他指著弩臂內側極細的紋路:
    “我剛才仔細看了,確實像是一個‘郭’字。”
    “郭淮...”李默念著這個名字。
    將作監大匠郭淮,五年前告老還鄉,回了太原。
    太原。
    鹽鐵重鎮。
    父親當年查到的線索,可能也指向太原?
    而他現在,正要去太原。
    這是巧合嗎?
    李默不相信巧合。
    “到太原后,先查鐵礦改革。”
    他吩咐石磊,
    “郭淮的事,暗中查訪。”
    “不要打草驚蛇。”
    “明白。”
    窗外,雨又下了起來。
    李默站在窗前,看著漆黑的夜空。
    六年了。
    那些以為已經湮滅的線索,重新浮現。
    那些以為已經安全的仇人,再次出手。
    很好。
    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被發配安西被殺的少年。
    他是安西大都護,是當朝宰相,是皇帝信重的能臣。
    更是李家唯一的幸存者。
    血債,必須血償。
    真相,必須大白。
    太原...
    就是下一場戰役的戰場。
    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無論敵人是誰,無論前路多險。
    這一仗,他必須贏。
    為了父親,為了全家,也為了自己。
    雨夜漫長。
    但黎明終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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