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使者帶來的警示與趙小七的密報，在李默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表面的安西，依舊維持著勝利后的秩序與繁忙。

李默按部就班地處理著軍務，巡視營房，檢閱新兵，仿佛那潛在的危機從未存在。

他深知，在這種時候，任何一絲慌亂或過激的反應，都可能授人以柄。

“預案玄武”在悄無聲息地運轉，趙小七的情報網絡以安西為中心，向著涼州、乃至長安更深處蔓延。

風暴來得比預想中更快，更直接。

僅僅在王仁到訪后的第五日，一隊風塵仆仆的騎士，簇擁著一名身著青色官袍、面色冷峻的官員，抵達了安西都護府門前。

他們手持刑部與御史臺聯合簽發的駕帖，代表著來自帝國最高司法與監察機構的權威。

“長安御史，崔琰，奉旨查案，請見李默大將軍！”

為首的官員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在都護府門前朗聲宣告。

門房不敢怠慢，立刻飛報內府。

李默正在與程處默、王朗等人商議開春后邊境哨所輪換之事，聞報，議事廳內頓時安靜下來。

程處默眉頭一擰，臉上橫肉跳動：

“長安來的御史？這時候來查什么案？莫非是來摘桃子的？”

王朗則顯得沉穩許多，他看向李默，低聲道：

“大將軍，來者不善。”

李默放下手中的兵員名冊，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

“既然是奉旨查案，那便請進來吧。該來的，總會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起身走向正堂。

程處默和王朗對視一眼，緊隨其后。

正堂之上，御史崔琰昂然而立，他大約四十歲年紀，面容瘦削，目光銳利如刀，嘴角習慣性地向下抿著，透著一股刻板與嚴厲。

他身后站著兩名按刀而立的護衛，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下官崔琰，參見大將軍。”

崔琰見到李默，依禮拱手，但腰板挺得筆直，語氣中并無多少下屬對上官的謙卑，反而帶著一種審視的味道。

“崔御史不必多禮，遠道而來，辛苦了。”

李默在主位坐下，抬手示意，

“看茶。”

“不必麻煩了。”

崔琰直接拒絕，他從懷中取出一份蓋著朱紅大印的公文，雙手呈上，

“大將軍，下官此行，是為核查一樁要案。這是刑部與御史臺簽發的駕帖，請大將軍過目。”

親衛上前接過駕帖，轉呈給李默。

李默展開，目光快速掃過上面的文字，內容與崔琰所大致不差，核心只有一條——涼州都督張駿，涉嫌在之前對西突厥的戰爭中“資敵通虜”，著令御史崔琰前往核查，相關人等，須全力配合。

“資敵通虜？”

李默放下駕帖，看向崔琰，眉頭微蹙，

“崔御史，張都督鎮守涼州多年，一向忠心耿耿，此話從何說起？”

崔琰面無表情，聲音冷硬：

“回大將軍，現有初步人證物證顯示，去歲秋，西突厥一部圍攻我安西烽燧時，所使用的部分箭簇、弩機部件，其工藝、材質，與涼州軍器監流出，與安西軍工坊所產的制式裝備，極為相似！”

此一出，站在李默身后的程處默頓時按捺不住，怒聲道：

“放屁！老子們在前線打生打死，用的家伙事還能流到突厥人手里？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

王朗也沉聲道：

“崔御史，此事關乎邊帥清譽，更關乎軍國大事，證據確鑿嗎？”

崔琰對程處默的粗魯似乎有些不悅，但并未發作，只是冷冷道：

“程將軍稍安勿躁。正因事關重大，朝廷才派下官前來核查。證據是否確鑿，需待查證之后方能定論。但目前，涼州都督張駿，嫌疑重大。”

他的目光轉向李默，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強硬：

“下官聽聞，安西與涼州毗鄰，物資人員往來頻繁。李大將軍與張都督，想必也有不少公務文書往來。根據駕帖授權，請大將軍提供近一年來，安西都護府與涼州都督府，尤其是與張都督本人的所有公務文書、物資調撥記錄，特別是關于軍械方面的往來函件，以便下官核對查驗。”

來了！

矛頭果然指向了安西！

所謂的“資敵”物資，竟是安西軍工體系生產的制式裝備！

要求提供與涼州都督的往來文書，這分明是要從官方渠道，尋找甚至制造安西與“資敵案”的關聯！

李默的心沉了下去，但臉上依舊平靜無波。

他手指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沉吟片刻，開口道：

“崔御史奉旨查案，本將軍自當配合。”

他話鋒一轉：

“不過，軍中文書，涉及邊防部署、軍械調配等機密，非同小可。按照規制，即便是御史核查，也需有明確的案由和范圍，并記錄在案。不知崔御史此次核查，具體針對的是哪一次物資調撥？或者說，貴方掌握的那批‘資敵’軍械，具體是哪一批次，何時生產，調往何處，最終又在何處被突厥人使用？若有更詳細的信息，本將軍也好命人精準調取，避免延誤御史辦案，也避免無關機密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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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眉頭皺起，他沒想到李默如此冷靜，而且對程序如此熟悉。

他沉聲道：

“大將軍，具體案情細節，請恕下官不便透露。下官只需調取所有相關文書，自行核對即可。大將軍只需配合提供，便是恪盡職守。”

“哦？”

李默微微挑眉，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

“崔御史，非是本將軍不配合。只是我安西軍務繁忙，文書浩如煙海。若無明確目標，將所有文書調出，不僅耗時日久，影響正常軍務，且難免有疏漏。若因此耽誤了御史查案，或者遺漏了關鍵證據，這個責任，是本將軍來負，還是崔御史來負？”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直視崔琰：

“再者，駕帖所，是核查涼州都督‘資敵’之嫌。我安西提供與涼州的往來文書，是配合調查，份屬應當。但若要將我安西所有軍械文書一并調閱，這調查的范圍，似乎就超出了駕帖授權，也超出了‘協助調查’的范疇了吧？莫-->>非……崔御史懷疑我安西也牽扯其中？”

李默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敲在崔琰的心頭。

他點破了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真正目的！

崔琰臉色微變，他確實存了借此機會深入探查安西軍工虛實的心思，沒想到被李默直接點了出來。

他強自鎮定道：

“大將軍重了！下官只是為求案情水落石出，絕無懷疑安西之意。既然大將軍如此說，那便請先提供與涼州都督府近一年的往來文書，尤其是涉及軍械調撥、交易的記錄。”

“可以。”

李默爽快答應，隨即對身旁的書記官吩咐道：

“去，將存檔中所有與涼州都督府的往來公文，尤其是涉及軍械、物資的調撥文書，全部整理出來，抄錄副本，交付崔御史。原件關乎軍機，不便離庫，請崔御史見諒。”

“副本？”

崔琰眉頭緊鎖。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