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
土丘上的風聲,掩蓋了大部分細微的聲響。
那一聲若有若無的異響之后,營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士兵都屏住了呼吸,手緊緊握住了身邊的兵器,弩手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弓弦,目光在黑暗中警惕地逡巡。
李默如同雕塑般立在土丘邊緣,“千里眼”早已收起,他完全依靠耳朵和直覺,捕捉著任何一絲不諧。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如同在滾油中煎熬。
程處默半蹲在他身側,橫刀已然出鞘半寸,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一絲寒芒。
王朗和韓七也伏低了身體,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干涸河床的方向,那是異響傳來的方位。
突然。
“吱吱……吱……”
又是幾聲鼠兔的鳴叫響起,節奏與之前王朗他們回歸時一模一樣。
是自己人約定的暗號!
眾人緊繃的神經微微一松,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很快,兩個黑影從河床方向敏捷地竄出,迅速接近營地警戒圈,與外圍的暗哨對上了口令。
是之前派出去建立前沿觀察哨的另一組斥候!
他們負責的是另一個方向的警戒。
“報校尉!”斥候快步奔上土丘,語速極快,“東側三里外發現小股狼群活動,約七八只,似乎是被營地的人氣吸引,但未敢靠近,現已遠去。方才的聲響,可能是狼嚎或是它們追逐獵物時發出的。”
虛驚一場!
土丘上所有人都長長舒了一口氣。
程處默抹了把額頭并不存在的冷汗,啐了一口:“他娘的,原來是幾只野狼,嚇老子一跳!”
王朗也放松了緊繃的身體,笑道:“這草原上的chusheng,鼻子倒是靈光。”
緊張的氣氛瞬間緩和下來。
士兵們雖然依舊保持著警戒,但那股劍拔弩張的態勢已然消失。
然而,李默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放松。
他揮了揮手,讓斥候下去休息,目光卻依舊深沉地望著西北的夜空。
狼群的干擾只是插曲。
真正艱難的抉擇,此刻才擺在他的面前。
他走下土丘,程處默、王朗等核心軍官緊隨其后。
再次回到那盞氣死風燈下,鋪開地圖和那個剛剛制作的沙盤。
昏黃的光暈籠罩著幾人凝重的面孔。
“情況,大家都清楚了。”
李默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千鈞之力。
“處木昆部主力五千精銳,攜重物資,于兩日前向西北方向運動,意圖不明。”
“圣山腳下巢穴空虛,僅有數百老弱留守。”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
“我們此行的偵察任務,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完成。找到了敵人主力的蹤跡和大致方向。”
“現在,有兩個選擇。”
他豎起一根手指。
“一,立刻帶著現有情報,全速返回磐石營。將此間情況稟報旅帥乃至都護府。由高層判斷處木昆部意圖,調整邊防部署。這是最穩妥、最符合常規的做法。”
沒有人說話,都在靜靜等待第二個選擇。
李默豎起第二根手指,聲音低沉了幾分。
“二,繼續深入。”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沙盤上那條向西北延伸的、代表深重車轍印的痕跡盡頭。
“冒險跟上處木昆部主力的尾巴。”
“搞清楚他們到底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是和誰匯合?具體兵力配置如何?”
“甚至……”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尋找機會,抓一個‘舌頭’,一個足夠分量的‘舌頭’,撬開他的嘴,拿到最核心的情報!”
“舌頭?”程處默一愣,“李大哥,你是說……抓個俘虜?還要夠分量的?”
“沒錯。”李默肯定道,“一個普通的騎兵,甚至百夫長,可能只知道聽命行事,不清楚全局戰略。我們要抓,就抓一個貴族,一個能接觸到核心決策圈的‘舌頭’!”
帳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只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第一個選擇,穩妥,安全,無功無過。
第二個選擇,高風險,高回報,但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以他們這八百人,去追蹤并試圖在五千敵軍精銳的尾巴上拔牙,這簡直是瘋狂!
王朗沉吟片刻,率先開口,語氣謹慎:
“校尉,敵眾我寡,懸殊太大。且我軍深入草原,補給有限,一旦被敵軍主力發現并纏住,后果不堪設想。依卑職看,不如……”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傾向于穩妥撤退。
另一名隊正也附和道:“是啊校尉,咱們已經拿到了關鍵情報,沒必要再冒奇險。萬一……萬一咱們全軍覆沒,這情報送不回去,那才是誤了大事啊!”
程處默張了張嘴,他骨子里的冒險精神讓他對第二個選擇躍躍欲試,但王朗等人的擔憂也確有道理,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表態,只能看向李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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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他的最終決斷。
李默沉默著。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盤上處木昆部廢棄的營盤核心區劃過。
那里,代表著貴族大帳的木塊靜靜躺著。
他的大腦在飛速計算著各種可能性。
處木昆部主力傾巢而出,目標絕非小事。
如果僅僅是劫掠邊鎮,無需攜帶如此多的重物。
如果是與吐蕃勾結,那么-->>其兵鋒所向,可能是大唐河西防線的某個致命軟肋。
不知道具體目標,大唐的邊防就如同蒙著眼睛的巨人,空有力量卻不知該揮向何處。
現有的情報,就像只知道敵人出了門,卻不知道他要去搶哪家銀行。
這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