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崖戰事的塵埃逐漸落定,磐石營內外彌漫著大戰后的疲憊與松懈,但李默并未允許自己和他的“烽燧”有絲毫懈怠。
軍功評議風波雖因李明月那份意外的證詞而平息,但他深知,孫淼等人只是暫時蟄伏,絕不會善罷甘休。
真正的危機,往往隱藏在一片升平之下。
他更加嚴格地督促“烽燧”進行操練,不僅鞏固此前引入的戰術小隊配合、手勢通訊,更開始有針對性地進行山地、林地等復雜地形的適應性訓練。
這日午后,烈日灼烤著戈壁,連風都帶著滾燙的氣息。
李默剛結束一場針對小隊遭遇伏擊時快速轉換攻防隊形的演練,汗透衣甲,正準備回營房擦拭一番,親兵卻快步來報:
“校尉,營外有位姓李的公子求見。”
李默微微一愣,姓李的公子?
他在這安西之地,除了軍中同袍,并無其他相識。
心念電轉間,一個身影掠過腦海——李明月?
他立刻想起書記官李安那日所,這位李長史的千金“素好武事”。
“請他到營門旁的望樓稍坐,我即刻便到。”
李默吩咐道,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好奇。
這位敢于混入運糧隊深入險地的將門虎女,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當李默簡單擦拭后,換上一身干凈的軍服來到營門旁的望樓時,只見一位身穿月白色圓領胡服、頭戴黑色幞頭的“少年”,正背對著他,憑欄遠眺著校場上仍在揮汗如雨的“烽燧”隊員訓練的身影。
“他”身姿挺拔如松,雖作男裝打扮,但那略顯單薄的肩背和脖頸處細膩的肌膚,依舊難掩其女兒本色,正是李明月。
聽到腳步聲,李明月轉過身來,露出那張清秀中帶著勃勃英氣的面龐。
她見到李默,抱拳一禮,動作干凈利落,聲音清越,雖刻意壓低,仍難掩其特有的清脆:
“李校尉,冒昧來訪,打擾了。”
“李公子客氣了。”
李默拱手還禮,配合著她的裝扮,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
“不知李公子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李明月嫣然一笑,指了指望樓下空著的石凳:
“指教不敢當。那日野狼峪承蒙搭救,一直未曾當面致謝,心中甚是不安。前日家父遣使,不過是聊表官面文章。今日特備薄酒,乃明月私人之謝,不知李校尉可否賞光,容我聊表寸心?”
她辭懇切,眼神清澈坦蕩,沒有絲毫尋常官家小姐的扭捏作態,反而有一股江湖兒女般的爽利。
李默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
“李公子重了,護衛糧道,本是分內之事。請。”
兩人在望樓下的石凳坐下。
李明月從隨身帶來的一個皮質囊袋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銀質酒壺和兩個同樣材質的小杯,動作嫻熟地斟滿,酒液呈琥珀色,散發出清冽醇厚的香氣,是上好的西域葡萄釀。
“軍中簡陋,只有些隨身帶來的粗劣酒食,李校尉莫要見怪。”
李明月將一杯酒遞給李默。
“酒是好酒。”
李默接過,與她輕輕一碰,兩人對飲一杯。
酒液甘醇,入口綿長,確實是佳釀。
放下酒杯,李明月并未如尋常客套般寒暄,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默,開門見山:
“李校尉,實不相瞞,今日來訪,致謝其次,請教為主。”
“那日野狼峪,我混在車隊之中,親眼見你率部突擊,如利刃破竹,轉瞬間便將數倍于己的馬賊擊潰,其戰術之精妙,配合之默契,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我自幼隨家祖……呃,隨家中長輩讀過些兵書,也見過不少部曲操演,卻從未見過如你麾下‘烽燧’那般……那般高效致命的戰法。”
“尤其是你們小隊之間的配合,如臂使指,渾然一體,仿佛一人,不知是何道理?”
她的問題直指核心,眼中充滿了純粹的好奇與強烈的求知欲,沒有絲毫官家小姐的驕矜與客套。
李默有些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這位李小姐的做派,果然非同一般。
他略一思忖,斟酌著用語,既不能透露太多超越時代的軍事理念,又要能解釋清楚其核心:
“李公子過譽了。無非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的道理。將士們需熟悉彼此的習慣,信任彼此的能力,更要清楚在何種情況下自己該做什么,同伴會做什么。”
“我將麾下分為不同職能的小組,如偵察、突擊、支援、爆破,各司其職,再以統一的旗號、手勢乃至特定聲響在戰場上傳遞指令,力求反應迅速,配合無間,避免各自為戰。”
“職能小組?統一的戰場指令?”
李明月眼睛一亮,仿佛發現了新大陸,立刻追問道,
“我曾留意到,你麾下士卒,有持強弩踞后精準射殺頭目者,有持盾橫刀突前搏殺打開缺口者,還有幾人攜帶那些能發出巨響與火光的器物,這便是你所說的分組嗎?”
“那些復雜卻精準的手勢,便是你們在嘈雜混亂、喊殺震天的戰場上傳遞命令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