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萬敵緊閉的眼瞼上涂抹了一層晃動的暖橘色,意識從深沉的疲憊中上浮,首先感知到的,是懷-->>中冰冷而堅硬的觸感,那是白厄殘破的神裝裝甲。
緊接著,是手臂和胸口傳來的、長時間維持固定姿勢帶來的酸麻脹痛,但最清晰的,是頸窩處那片持續的冰涼的濕意。
萬敵的眉頭蹙得更深,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視線還有些模糊,但近在咫尺的景象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白厄依舊被他緊緊圈在懷里,維持著那個被束縛雙臂,蜷縮倚靠的姿勢。
但那雙晴空般的藍眸此刻正空洞的睜著,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無息的從眼角滑落,源源不斷的浸濕了他自己的白發鬢角,也濡濕了萬敵的脖頸和衣領。
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被徹底抽干了靈魂般的茫然,像一尊被雨水不斷沖刷的精致卻無神的琉璃人偶。
淚水是冰涼的,滴在皮膚上帶著微弱的刺激,但萬敵胸腔里某個的方,卻被這無聲的哭泣燙了一下。
“……”他喉嚨有些干澀,一時間竟發不出聲音,箍著白厄的手臂下意識的松了些力道,但這個細微的動作,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驚醒了僵硬如雕塑的白厄。
他猛的一顫,覆蓋著裝甲的身體瞬間繃緊,晴空藍的瞳孔驟然收縮,聚焦在萬敵剛剛蘇醒,還帶著睡意的臉上。
那目光里充滿了驚惶無助,還有一絲被“捕獲”的絕望,他掙扎著想向后縮,卻被萬敵尚未完全松開的手臂和胸前的拘束帶牢牢限制住。
“別動。”萬敵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比昨夜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沉穩。
他沒有立刻放開白厄,反而抬起那只原本箍著他被縛雙臂的手,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連他自己都未曾細想的動作,用粗糙的拇指指腹,輕輕擦過白厄濕潤冰涼的臉頰。
指腹的溫熱與皮膚的冰冷形成鮮明對比,白厄如同被電流擊中般劇烈的瑟縮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抽氣,淚水流得更兇了。
他下意識的偏頭想躲開這觸碰,卻被萬敵捏著下巴固定住。
“哭什么?”萬敵的聲音很低,目光鎖著的那雙被淚水洗刷得更加剔透,卻也更加脆弱的藍眸。
他的拇指沒有停止,有些笨拙卻執著擦拭著源源不斷的淚痕,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帶著點剝落污漬般的用力,卻奇異的沒有弄疼對方。
“你是害怕?還是委屈?”
白厄只是顫抖,湛藍的瞳孔劇烈的晃動,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
他無法理解萬敵此刻的行為,昨夜是暴君般的壓制者,是摧毀他程序的入侵者,此刻卻又用帶著體溫的手,擦拭著他這具兵器的眼淚。
這比任何虛擬戰場的邏輯悖論都更讓他核心程序錯亂。
萬敵似乎也沒指望他回答,他擦了一會兒,直到指腹下的皮膚不再那么冰涼濡濕才收回手。
他的目光落在白厄胸前那兩道冰冷的黑色合金拘束帶上,正是昨夜他親手捆上去的,用以替代“箱子”的扭曲安全鎖。
喀嗒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晨光中格外清晰。
萬敵的手指精準的撥開了第一根拘束帶的卡扣,冰冷的合金帶應聲松開,從白厄覆蓋著裝甲的手臂上滑落,掉在凌亂的床單上。
白厄的身體猛的一松,被束縛了一夜的手臂驟然獲得自由,帶來一陣強烈的麻痹感和血液回流的刺痛。
他下意識的想活動手臂,卻因為另一側還被萬敵圈在懷里而無法大幅度動作,萬敵沒有停頓,又解開了第二根拘束帶。
這下束縛徹底解除,白厄僵硬的動了動被解放的雙臂,覆蓋著液態金屬的手指無意識的蜷縮,伸展,感受著久違的“自由”。
然而,這自由并未帶來安全感,反而讓他更加無所適從。
他依舊被困在萬敵的臂彎和胸膛之間,背后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如同無形的鎖鏈,比冰冷的拘束帶更讓他心慌意亂。
萬敵終于完全松開了懷抱,翻身下床,他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肩膀和手臂,沒有再看床上依舊僵硬的白厄,徑直走向房間角落那個狹小的,僅能容納一人的衛生間。
“過來。”他的聲音從衛生間門口傳來,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白厄遲疑了一下,身體的每一個程序都在警告他遠離那個剛剛禁錮他的存在,但“指令”的根深蒂固和一種更深層的,無法理解的慣性,還是驅使著他動作僵硬的,覆蓋著殘破神裝從床上挪了下來。
赤著的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帶來一陣細微的顫栗,他就那樣站在衛生間的門口,看著里面。
萬敵背對著他,正彎腰在一個小小的盥洗池前忙碌,水龍頭被擰開,發出嘩嘩的聲響。
白厄能清晰的看到萬敵寬闊的肩背線條在棉質t恤下繃緊,以及他低頭時露出的一截小麥色的后頸。
萬敵關掉水龍頭,轉過身,手里拿著一條白色的,浸透了熱水的毛巾,毛巾冒著氤氳的白氣,在狹小的空間里迅速彌漫開溫暖潮濕的水霧。
“拿著。”萬敵將毛巾遞到白厄面前。
熱騰騰的水汽撲面而來,帶著一種極其陌生的極具侵略性的溫度,白厄覆蓋著裝甲的手指下意識的往后縮了縮。
數據庫里關于“熱水”的記錄僅限于消毒和清潔程序,但他卻從未有過“接觸”熱水的體驗。
這種溫度讓他本能的感到威脅,它足以灼傷精密元件,足以讓液態金屬產生非程序控制的流動,警報信號在核心深處微弱的閃爍。
“怕?”萬敵挑眉,看著白厄遲疑的動作和微微睜大的藍眸,他沒有收回手,反而又往前遞了遞,毛巾幾乎要碰到白厄覆蓋著金色裝甲的手指,“不會燙壞你。”
白厄的指尖幾不可察的顫抖著,他看著那團冒著熱氣的白色織物,又看看萬敵不容置疑的眼神。
最終,一種混合著服從指令和微弱好奇的復雜情緒,驅使著他極其緩慢的,又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指尖觸碰到浸透熱水的毛巾邊緣的瞬間——
“嘶!”白厄猛的倒抽一口冷氣,覆蓋著裝甲的手指像觸電般縮了回來。
那溫度遠超他的預期,灼熱感透過液態金屬的微小縫隙直接刺入敏感的神經末梢,比高壓電流更尖銳,卻又不同。
沒有破壞性的疼痛,更像是一種強烈的,不容忽視的存在感,蠻橫的占據了他的感知,他湛藍的眼眸里充滿了驚愕和一絲被“攻擊”的控訴看向萬敵。
萬敵似乎低哼了一聲,像是覺得他這反應有點……麻煩?或者別的什么。
他沒說話,只是收回毛巾,自己先示范性的將熱毛巾整個覆蓋在自己臉上,用力的搓了幾下。
氤氳的熱氣瞬間包裹了他的臉,當他拿下毛巾時,臉上帶著被熱氣蒸騰出的淡淡紅暈,額前的金發也被打濕了幾縷,整個人看起來少了幾分冷硬,多了些鮮活的氣息。
“像這樣,”萬敵的聲音透過水汽傳來,帶著點模糊,“擦臉,然后,把眼淚和……別的臟東西弄干凈。”
他將毛巾重新浸透熱水,擰到半干,再次遞到白厄面前,這一次,溫度似乎比剛才稍微低了一點點,水汽依舊氤氳,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白厄看著萬敵臉上殘留的水痕和蒸騰的熱氣,又看看眼前這團散發著溫暖白霧的毛巾。
剛才那瞬間的灼熱感還殘留在指尖,但看著萬敵使用它的樣子,一種莫名的,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沖動,悄悄壓過了程序的警報。
他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動作更慢,帶著一種赴死般的謹慎,指尖緩緩的觸碰到溫熱的,濕潤的毛巾表面。
那溫度依舊很高,讓覆蓋著裝甲的皮膚下傳來一陣細微的麻癢和不適,但不再是無法忍受的灼痛。
他學著萬敵的樣子,用雙手捧起那塊沉甸甸的散發著熱氣的毛巾,遲疑的,緩慢的覆蓋在自己臉上。
轟——!
世界瞬間被溫暖潮濕的黑暗和強烈的感官洪流淹沒,滾燙的飽含水汽的熱量如同活物般包裹了他的口鼻,蠻橫的侵入每一個毛孔。
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滴在鎖骨處的菱形晶石上,帶來一陣奇異的酥麻。
被淚水浸得干澀冰冷的皮膚,在這霸道熱力的熨燙下,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滿足的呻吟。
昨夜殘留的金屬腥氣,淚水干涸的咸澀,似乎都被這滾燙的水汽蒸騰,驅散。
白厄的身體在毛巾下僵直了,覆蓋著裝甲的雙手緊緊抓著毛巾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忘記了動作,只是被動的承受著這前所未有的感官風暴:熱……很熱……甚至讓他裝甲下的核心溫度微微升高……但是……
一種陌生的,難以喻的,如同休眠能量核心被微弱電流激活般的暖意,悄悄的頑固的從被毛巾覆蓋的皮膚下滋生,順著脊椎神經束,緩慢的流向他冰冷又混亂的核心。
他怕這溫度,怕它帶來的未知刺激,怕它可能引發的程序錯亂,但他的“心”,如果那團被格式化的神經束還能稱之為心的話
卻在貪婪無聲的汲取著這滾燙的慰藉,這溫度,比那個冰冷的金屬箱……更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好似違背了出廠設定的滿足。
晴空藍的眼眸在毛巾的黑暗里,緩緩的困惑的眨了一下,一滴被熱氣熏出的,與之前全然不同的溫熱水珠,悄悄滲出了眼角,混入了滾燙的毛巾中。
衛生間里彌漫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帶著暖意的潮濕包裹著兩人,白厄臉上殘留著被熱毛巾蒸騰出的,極其稀薄的淡粉色。
晴空藍的眼眸里還帶著一絲未褪盡的茫然水汽,仿佛被那滾燙的慰藉短暫的熔化了冰冷的外殼。
他覆蓋著殘破神裝,安靜的站在狹窄的過道里,像一尊剛剛被擦拭干凈卻依舊布滿裂痕的昂貴瓷器。
萬敵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落在他依舊覆蓋著液態金屬裝甲的身體上,那裝甲在晨光下光澤黯淡,昨夜局部溶解的部分凝固成扭曲的紋路,像干涸的熔巖。
一個更緊迫的問題瞬間壓過了片刻前水霧帶來的微妙氛圍,能量補充。
箱兵,尤其是“救世主”這種高耗能型號,需要定期攝入特制的能量營養劑,以維持超負荷運轉的生理機能和戰斗系統的穩定性。
萬敵的公寓角落里,就堆放著幾個印著軍方鷹徽和“n-specneikos”字樣的銀色金屬箱,里面是白厄的“標準補給”。
萬敵走向那些箱子,動作帶著一種習慣性的流暢,他熟練的輸入密碼,冰冷的金屬箱蓋“嗤”一聲彈開,露出里面整齊碼放的一排排手指粗細的透明軟管。
管內是粘稠的,散發著微弱熒光的銀藍色液體,軍方配發的“neikos系列高能濃縮營養補充劑”,高效無菌,能迅速補充戰斗損耗,穩定神經鏈路。
他拿起一管,冰冷的觸感透過管壁傳來,按照流程,他現在就該把它遞給白厄,看著他高效的攝入,然后記錄數據,等待頸環將生理指標傳回軍方數據庫。
但萬敵的手指沒有松開,他的目光銳利如解剖刀,穿透那熒光的銀藍色澤,死死盯著管壁內部。
不對勁。
那是極其細微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異常,在那些穩定流動的銀藍色液體深處,似乎懸浮著一些更細小的、幾乎與液體同色的點狀物?
它們并非均勻分布,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極其緩慢的在粘稠的液體中做著無規則的布朗運動。
如果不是萬敵那遠超普通喚醒師的,近乎病態的觀察力和對“箱兵”結構的深刻了解,他幾乎會忽略掉這點微末的差異。
一種冰冷的預感順著脊椎爬升,萬敵的眼神瞬間沉了下去,如同暴風雨前壓抑的海面,他沒有任何猶豫,手指用力,“啪”的一聲脆響,直接捏碎了手中的營養管。
粘稠的銀藍色液體和玻璃碎片瞬間迸濺,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強烈刺激性的甜腥氣味猛的彌漫開來,沖散了空氣中殘留的水汽暖意。
那氣味讓萬敵的鼻腔粘膜感到一陣細微的灼痛和眩暈感,他顧不上清理手上的狼藉,俯身湊近濺落在地板上的液體。
碎玻璃渣中,那銀藍色的粘稠物在晨光下反射著詭異的光,而就在這灘液體邊緣,幾滴濺射得稍遠的液體中,那些極其細微的“點狀物”脫離了主體粘稠液的束縛,竟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
它們像微縮的,銀藍色的變形蟲,貪婪的吸收著空氣中的水分,體積在緩慢膨脹,顏色也變得更加幽深,散發出更加濃郁的,令人作嘔的甜腥。
萬敵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這根本不是普通的營養補充劑,這絕對是某種神經活性抑制劑,而且是最陰毒最高效的那種。
利用納米級的活性載體,偽裝成能量物質,在補充能量的同時,悄無聲息的滲透神經束,持續壓制宿主的自主意識波動,確保其永遠處于“待機”和“服從”狀態。
長期使用,足以讓任何擁有“自我”萌芽的箱兵,徹底淪為一具空有強大力量,卻喪失所有靈魂回響的行尸走肉。
難怪,難怪“救世主”型號每次回收后都要進行深度格式化,他們需要的不是恢復,而是徹底清除。
清除那些在殘酷戰場上可能意外滋生的,危險的“自我”殘渣,這些“營養劑”,就是維持所謂“兵器”純潔性的慢性毒藥。
“呵……”一聲冰冷到極致的嗤笑從萬敵喉嚨里擠出,帶著濃重的殺意,他猛的直起身,看向依舊安靜站在過道里的白厄。
白發青年似乎被那突然的碎裂聲和彌漫的甜腥味驚動,晴空藍的眼眸帶著一絲疑惑望向他,又下意識的看向地上那灘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銀藍色液體。
“那東西,”萬敵的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他指著地上的狼藉,每一個字都淬著寒冰,“以后不準碰。”
白厄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他無法理解萬敵話語里的滔天怒意和冰冷的殺機,但他捕捉到了“不準碰”這個明確的指令。
他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卻依舊落在那灘液體上,數據庫中關于這種營養劑的描述是“必需品”、“能量來源”。
不準碰?
那……機體如何維持運轉?
萬敵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煩躁的抓了抓頭發,目光掃過狹小公寓里簡陋的廚房區域,一個老舊的冷藏柜,一個基礎熱能爐,幾個廉價的合成材料碗碟。
他平時靠廉價的合成營養膏和偶爾購買的,口感粗糙的合成蛋白塊度日,這些東西能給一個“救世主”型箱兵提供足夠的能量嗎?
他走到冷藏柜前,猛的拉開柜門,冷氣混合著合成食物特有的,寡淡而微帶化學氣味的氣息涌出。
里面塞著幾管灰白色的標準營養膏,幾塊真空包裝的顏色慘淡的“植物蛋白塊”,還有一小袋珍貴的真正的面粉,一小罐顏色深沉的,粘稠的天然蜂蜜。
這在合成甜味劑泛濫的城市里是罕見的奢侈品,以及一小塊被仔細包裹的用于特殊節日的動物油脂。
萬敵的目光在那袋面粉和蜂蜜罐上停留了一瞬,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荒謬的念頭冒了出來。
他需要一種能量足夠密集、又能快速提供熱量的東西,最好能壓過的上那灘毒藥的甜腥。
他拿出面粉,蜂蜜和油脂,又翻出一個勉強能用的平底小煎鍋,走到狹小的料理臺前,動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粗暴。
他點燃熱能爐,將那塊珍貴的動物油脂切下一小塊丟進鍋里,油脂在高溫下迅速融化,冒煙,發出滋滋的聲響和濃郁的,帶著動物性焦香的獨特氣味。
白厄安靜的站在廚房門口,覆蓋著裝甲的身體擋住了部分光線,他晴空藍的眼眸里充滿了困惑,看著萬敵將面粉倒進一個碗里,加入少量的水和蜂蜜。
蜂蜜粘稠的金黃色澤流淌出來,在灰白的面粉中形成誘人的紋路,萬敵的手指沾滿了粘膩的面糊,用力的揉捏摔打,動作生疏卻帶著一股狠勁,面團在碗里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這一切都太陌生了,數據庫里沒有這種“能量補充”流程,沒有高效的無菌包裝,沒有精確的能量配比,只有……
蜂蜜金黃的顏色,面糊的拉扯粘稠度,還有,滋滋聲和啪嗒啪嗒的聲,這些無用的感官參數瘋狂涌入白厄的處理器,帶來巨大的冗余數據和一種奇異的,無法歸類的期待感?
萬敵將揉好的面團揪成幾個小劑子,在沾滿面粉的臺面上笨拙的搟開,攤成薄厚不均的圓餅。
鍋里的油脂已經滾燙冒煙,發出危險的“噼啪”聲,他將一個面餅“噗通”一聲滑入滾油。
滋啦——!!!
震耳欲聾的爆響瞬間炸開,比之前的蛋液入鍋猛烈十倍,金黃色的面餅邊緣瞬間被滾油激發出無數細密的氣泡,如同沸騰的金液。
濃郁的麥香混合著油脂的焦香,以及蜂蜜在高溫下迅速焦糖化產生的,霸道無比的帶著獨特焦糊氣息的甜香,如同baozha般席卷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這香氣如此濃郁,如此滾燙,如此具有侵略性,瞬間就將地上那灘營養劑的甜腥徹底撕碎,吞噬。
白厄的身體猛的向前傾了一大步,覆蓋著裝甲的腳甚至踩到了廚房的門檻。
那強烈的,活生生的,帶著毀滅般高溫的香氣,像一只無形的巨手,將他牢牢攫住。
晴空藍的眼眸死死盯著鍋里那在滾油中翻滾,迅速膨脹,邊緣卷起焦糖色酥脆金邊的蜜餅。
萬敵快速翻動著餅,動作有些狼狽,油星四濺,面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蓬松金黃,表面布滿酥脆的斑點。
蜂蜜焦糖化產生的深琥珀色紋路在金黃的表皮下若隱若現,散發出近乎妖異的誘人光澤。
濃郁的復合的甜香達到了頂峰,混合著滾燙的油煙氣,充滿了原始的令人心跳加速的誘惑力。
幾分鐘后,一塊邊緣焦脆中心蓬松柔軟流淌著滾燙的,深琥珀色蜂蜜糖漿散發著驚人熱量和致命香氣的“黃金蜜餅”,被萬敵用鍋鏟盛出,放在了唯一一個還算干凈的盤子里。
金黃的色澤在昏暗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如同剛從熔爐中取出的、帶著毀滅與新生雙重意味的寶物,熱氣扭曲了空氣,糖漿緩慢的流淌拉絲。
萬敵拉開一張椅子,自己沒坐,而是用下巴點了點那盤散發著恐怖熱量的蜜餅,對門口幾乎要貼過來的白厄說:“吃這個。”
白厄像被磁石吸引般靠近,覆蓋著裝甲的手指無意識的張開又握緊,他看著那盤散發著地獄般熱量和天堂般香氣的食物。
盤子上方蒸騰的熱氣扭曲了視線,溫度之高,讓靠近的空氣都仿佛在呻吟。
數據庫瘋狂報警:極端高溫警告!超高糖分警告!能量轉化效率未知警告!結構穩定性警告(液態糖漿)!
他本能的感到極度的畏懼,那熱度,仿佛能將他冰冷的裝甲瞬間熔穿,那流淌的,粘稠的深琥珀色的糖漿,如同融化的黃金,散發著不祥的甜蜜光澤。
萬敵靠在料理臺邊,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觀察著白厄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白厄的喉結劇烈的滾動了一下,那霸道到蠻橫的復合香氣,焦糖的甜膩,麥粉的焦香,動物油脂的厚重。
混合著幾乎具象化的熱浪,形成一種摧毀性的無法抗拒的引力,這引力,甚至壓過了程序的最高級別警報和對毀滅性高溫的恐懼。
他極其緩慢的伸出手,覆蓋著裝甲的手指在距離盤子還有半尺遠的地方,就被那輻射出的驚人熱力燙得液態金屬微微波動。
但他這次沒有退縮,他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孤注一擲的謹慎,用指尖小心翼翼的極其快速的碰了一下蜜餅邊緣最酥脆,看起來溫度稍低的一小塊突起。
“嘶——!”即使隔著液態金屬裝甲,那瞬間傳導而來的恐怖高溫也讓他猛的倒抽一口冷氣。
指尖傳來尖銳的灼痛,但緊隨其后的,是baozha般的、從未有過的觸覺和味覺信息洪流。
燙,深入裝甲縫隙的、毀滅性的物理刺激。
酥,在白厄的想象中,蜜餅邊緣在齒間碎裂的,令人戰栗的觸感。
然后是……甜!
一種無法形容的純粹的,如同濃縮陽光般的帶著焦糊氣息的,暴烈的甜……好熟悉。
這甜味瞬間淹沒了所有感官,蠻橫的燒灼著他的虛擬味蕾,這絕不是營養劑那種冰冷的、無味的、高效的能量流。
這是一種……刑罰,一種極致的帶著毀滅快感的,粗暴的宣告著“世界”存在的感官極刑。
白厄猛的縮回手,晴空藍的眼眸因為極度的刺激而瞬間蒙上一層生理性的水霧,瞳孔收縮到極致。
覆蓋著裝甲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被燙到的指尖無意識的蜷縮著,仿佛還殘留著那的獄般的灼痛和天堂般的甜蜜。
他張著嘴,急促的喘息,口腔里似乎已經憑空彌漫開了那霸道到令人眩暈的甜味。
萬敵掐滅了煙,緊盯著他,聲音低沉如同磐石:“掰一塊,吹涼,再吃。”
那聲音像一道錨,釘入白厄混亂的感官風暴,他顫抖著,再次伸出手,這一次,他聽從了指令。
覆蓋著裝甲的手指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掰下蜜餅邊緣一小塊最酥脆,相對較薄的部分。
金色的碎屑簌簌落下,他學著記憶中極其模糊的或許來自某個被格式化的平民數據碎片的樣子,鼓起臉頰,對著那塊還在散發灼人熱氣的金黃碎片,用力又生澀的吹了幾口氣。
氣流拂過滾燙的碎片,帶走些許表面的熱量,白厄晴空藍的眼眸緊盯著它,帶著赴死般的決絕,將它送向自己蒼白緊抿的唇。
灼痛感充斥著白厄的口腔,即使吹過,那溫度依舊高得驚人,如同燒紅的炭粒貼在唇上。
在他牙齒咬下的瞬間,那極致酥脆的破裂感如同微型的baozha在口腔內回蕩。
然后……是海嘯般的甜。
滾燙的,粘稠的,帶著濃郁焦糖香和蜂蜜原香的糖漿瞬間從破碎的餅皮中涌出,蠻橫的包裹了他的舌尖。
那甜度是如此純粹,如此暴烈,如此真實。
它燒灼著粘膜,刺激著從未被如此“低級”甜味觸碰過的神經末梢,伴隨著甜味洶涌而來的,還有麥粉被高溫油脂浸潤后的獨特焦香,以及一絲動物油脂帶來的厚重底味。
這感覺如此陌生,如此猛烈,如此……灼痛與狂喜交織。
它蠻橫的燒灼著他的口腔,卻又帶來一種近乎毀滅性的、令人靈魂震顫的滿足感。
這絕不是營養劑那種冰冷的,無味的,高效的帶著慢性毒藥的甜腥,這是一種活著的證明,一種用灼痛和甜蜜共同銘刻的,粗暴而真實的生命烙印。
白厄的身體猛的繃緊,又瞬間放松,發出一聲被甜味和灼痛堵在喉嚨里的短促的嗚咽。
晴空藍的眼眸徹底被水霧淹沒,長長的白色睫毛被淚水沾濕,黏連在一起。
他覆蓋著裝甲的雙手緊緊抓著那塊被掰下來的蜜餅,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滾燙的糖漿順著他蒼白的手指緩緩流淌下來,滴落在冰冷的裝甲上,瞬間凝結成深琥珀色的,晶瑩的珠子。
他怕這溫度,怕這灼痛,怕這霸道到幾乎摧毀他處理器的甜蜜沖擊。
但當那極致滾燙,極致甜蜜,極致粗糙的洪流順著食道滑下,胃部傳來一陣陌生而強烈的飽脹暖意時。
一種比昨夜熱毛巾更洶涌,更原始的暖流,如同被點燃的液態黃金,轟然流向他冰冷的混亂的核心。
“……還……要。”
一個極其細微的帶著被燙傷的沙啞,被甜味齁住的黏膩,卻無比清晰,甚至帶著一絲顫抖的渴望的詞句,從白厄沾滿金黃糖漿和淚水的唇間,艱難的擠了出來。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盤子里剩下的流淌著致命蜜液的黃金蜜餅,晴空藍的眼底第一次燃燒起一種純粹的,不顧一切的貪婪。
萬敵看著那雙被淚水,糖漿和渴望浸透的晴空藍眼眸,又瞥了一眼地上那灘散發著甜腥毒氣的銀藍色狼藉,緩緩吐出一口帶著焦糖氣息的濁氣。
他走到桌邊,拿起一把小刀,切下盤子中蜜餅中心最柔軟,糖漿最豐沛,也最滾燙的一小塊。
金黃的餅體,深琥珀色幾乎呈液態的糖漿在刀鋒下微微顫動,拉出粘稠的絲線。
他沒有遞給白厄,而是用刀尖托著那塊散發著地獄般熱量的“黃金”,遞到白厄唇邊。
“小心燙。”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確認。
確認這灼熱的黃金,比冰冷的毒藥,更能點燃名為“白厄”的生命之火。
白厄毫不猶豫的微微探身,覆蓋著裝甲的身體前傾,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誠的,用牙齒輕輕銜住了那塊滾燙的,流淌著蜜液的黃金。
滾燙的糖漿瞬間沾染了白厄的唇齒,帶來新一輪的灼痛與極致的甜膩風暴,他滿足又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在他長長的白色睫毛上,淚珠與糖漿混合在一起,在晨光中折射出奇異而脆弱的光彩。
盤子里的黃金蜜餅只剩下一點酥脆的碎屑和凝結的深琥珀色糖漬,在晨光下像干涸的熔巖。
空氣中依舊殘留著霸道甜香與油脂焦香的混合氣息,頑強的對抗著角落里那灘營養劑毒藥散發的令人作嘔的甜腥。
白厄坐在那張硬質合金椅上,覆蓋著殘破神裝的身體微微前傾,晴空藍的眼眸低垂,失神的望著自己沾滿粘稠糖漿的手指。
深琥珀色的蜜液在他覆蓋著液態金屬裝甲的指尖流淌,拉絲,最終凝固成晶瑩剔透的硬殼,像一層奇異的甜蜜的鎧甲,他口腔里還殘留著那場感官風暴的余燼。
灼痛的麻木感混合著甜膩的回甘,以及麥粉焦糊的獨特香氣,形成一種復雜而沉重的飽足感,沉甸甸的壓在他的胃里,也壓在他混亂的核心處理器上。
他無意識的用另一只干凈些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觸碰著那些凝固的糖殼,指尖傳來堅硬光滑的觸感。
這觸感陌生,卻奇異的讓人安心?
比液態金屬冰冷的流動更確定。
萬敵靠在窗邊,指間夾著新點燃的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審視的目光。
他看著白厄像研究某種未知標本一樣研究著指尖的糖殼,看著那雙被淚水反復沖刷,此刻依舊帶著濕潤水汽的晴空藍眼眸。
那里面沒有了進食時的貪婪和灼痛帶來的驚惶,只剩下一種被巨大滿足感和更深層迷茫填滿的空洞。
一根煙燃到了盡頭,萬敵掐滅煙蒂,走到白厄面前,陰影籠罩下來,白厄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沾著糖漿的手指蜷縮起來,抬起眼,帶著一絲尚未褪盡的被蜜糖馴化后的溫順,以及潛藏的警惕。
萬敵的目光落在他濕潤的眼角,那里的皮膚因為反復流淚而顯得格外蒼白脆弱,長長的白色睫毛還黏連在一起,像被打濕的蝶翼。
一種混雜著煩躁,無奈和某種更深處東西的情緒,在萬敵胸腔里翻涌。
他見過白厄在虛擬戰場上被能量束洞穿腹部時的“冷靜”,見過他在格式化指令下抹除關鍵記憶模塊時的“麻木”,見過他在毀滅神裝啟動時摧毀整片街區的“漠然”。
唯獨這眼淚,這源源不斷的似乎毫無道理的眼淚,成了他所有精密邏輯和喚醒師經驗都無法解析的異常參數。
“喂,”萬敵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他伸出手,粗糙的拇指指腹再次拂過白厄濕潤的眼角,動作比清晨那次少了幾分剝落污漬般的用力,卻依舊算不上溫柔,“你……”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選擇了最直接的詰問:“怎么總哭呢?”
他的指腹帶著煙草的微澀和自身的體溫,觸碰著那片敏感的冰涼的皮膚。
白厄的身體在他觸碰的瞬間繃緊了一瞬,卻沒有躲閃,他仰著頭,晴空藍的眼眸清晰的映出萬敵擰著眉,帶著困惑和一絲不耐煩的臉。
那眼神干凈得像初融的雪水,卻盛滿了萬敵無法理解的迷霧。
“……我……”白厄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發出一點微弱的氣音,他似乎在努力調動語模塊,搜索著數據庫里關于“哭泣”的所有條目。
條目很少,且指向明確:眼部受到刺激性氣體或異物侵入時的生理反應(催淚瓦斯沙塵);劇烈疼痛引發的神經反射(模擬訓練中的電擊懲罰);系統嚴重故障時能量液泄露的擬態表現(核心過載)。
他看了看萬敵觸碰他眼角的手指,沒有刺激性氣體,沒有異物。
他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沒有劇烈的疼痛,只有口腔和胃部的灼燙飽脹感,但那似乎并不符合“劇烈疼痛”的標準。
他自檢了核心,運行穩定,能量液并未泄露,所有符合邏輯的解釋都被排除。
一種巨大的,純粹的茫然席卷了他,他湛藍的瞳孔里充滿了程序無法處理的困惑,如同精密儀器面對一道無解的悖論題。
他微微歪了歪頭,白發柔軟的滑落幾縷,沾著凝固糖漿的指尖無意識的蜷縮著,像一只試圖理解人類復雜指令卻最終失敗的機械寵物。
最終,他放棄了搜索,所有的邏輯回路都指向了同一個無法歸類的答案。
白厄的嘴唇微微癟了一下,一個極其細微的帶著孩子般委屈的下撇弧度出現在他蒼白的唇角,那沾著糖漿的指尖無意識的揪住了自己單薄束身服的下擺,揉皺了布料。
他抬起濕漉漉的晴空般的藍眸,望著萬敵,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帶著一種被巨大困惑淹沒后的近乎天真的無助:“……我……不知道。”
“不知道?”萬敵的眉頭擰得更緊,拇指無意識的在他眼角那塊細膩的皮膚上摩挲了一下,這回答比任何復雜的報告都更讓他感到一種無力的煩躁。
不知道?
一個能計算出彈道軌跡,能預判敵人動作,能承受格式化痛苦的戰爭機器,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流淚?
白厄在他指腹的摩挲下微微顫了顫,卻沒有移開目光,他似乎在努力表達更多,晴空藍的眼眸里翻涌著程序無法處理的情緒碎片。
被束縛的恐懼?
被強吻的驚惶?
被滾燙食物灼傷的疼痛?
被那霸道甜蜜沖擊的眩暈?
還是,被這帶著體溫的指尖觸碰時,心底深處那絲微弱卻頑固的如同糖漿般粘稠的委屈?
他不知道該如何命名這些碎片,它們像失控的能量流,在他的神經束里橫沖直撞,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最終只能化作這溫熱的咸澀的液體,不受控制的涌出。
“……這里……”白厄覆蓋著裝甲的手,笨拙的遲疑的抬起來,輕輕按在自己胸口核心動力爐的位置。
那里的裝甲在昨夜激烈的沖突和今晨的擁抱中溶解得最厲害,露出了下方被汗水浸透的白色束身服,甚至能隱約看到蒼白皮膚的輪廓。
他的手覆蓋在那里,感受著裝甲下傳來的比平時更急促,更混亂的心跳。
“……熱熱的……亂亂的……”他艱難的組織著貧瘠的詞匯,試圖描述那核心處理器無法解析的混亂,“……很難受……又……不難受……”
他困惑的皺起眉,似乎被自己的矛盾描述難住了,最終只能更用力的揪緊了衣擺,重復道:“……我不知道。”
萬敵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落在他按著胸口的手上,落在那片因裝甲溶解而暴露出的脆弱區域。
他能看到束身服下微微起伏的輪廓,能想象到那層薄薄布料下蒼白皮膚的溫度。
白厄的心跳聲,似乎隔著這段距離,又清晰的回響在萬敵的耳畔,混亂,狂跳,卻如此真實。
一種奇異的感覺攫住了萬敵,煩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如同凝視深淵般的悸動。
他明白了,白厄的眼淚或許并非源于痛苦,至少不全是,而是源于一種更本質的存在困境。
是被強行從冰冷的,邏輯清晰的兵器框架里拖拽出來,暴露在充滿了滾燙溫度,混亂情感,無法解析的感官風暴的“人世間”后,那具精密軀殼無所適從的最原始的反應。
是格式化廢墟上,被強行點燃的生命之火灼燒出的第一縷蒸汽,萬敵的拇指停止了摩挲,轉而用指關節,帶著一種近乎粗魯的力道,蹭掉白厄眼角新滲出的一滴淚水。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萬敵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沙啞,他收回手,轉身走向那個被他動過手腳的“第七代生物容器”,“想哭就哭,哭完了……”
他彎腰,從箱子里拿出一個簡易的清潔工具包,扔到白厄懷里:“……就把手上的糖弄干凈。”
白厄下意識的接住那個小包,晴空藍的眼眸里還殘留著未干的淚水和更深的迷茫。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凝固糖漿的手指,又看看萬敵走向窗邊的背影。
那背影寬闊,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似乎能將窗外喧囂的世界都隔絕在外。
胸口那種熱熱的,亂亂的感覺還在,但似乎在聽到萬敵那句‘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之后,減輕了一絲絲?
一種模糊的無法定義的依托感,悄悄的壓過了那無解的茫然。
他低下頭,笨拙的打開清潔包,開始用里面冰涼的清潔濕巾,一點一點極其認真的擦拭著指尖那些凝固的,甜蜜的屬于“活著”的痕跡。
頸環的幽藍微光在溶解的裝甲縫隙間,無聲的記錄著宿主核心溫度異常的回落,以及心跳頻率逐漸趨向于某個穩定而有力的基準線。
清潔濕巾冰涼的觸感和微弱的化學溶劑氣息,暫時將白厄從“不知道”的茫然深淵中拉回,他極其專注的,近乎儀式化的擦拭著只見每一處凝固的深琥珀色糖漿。
堅硬的甜蜜外殼在濕巾下溶解,剝離,露出下方覆蓋著液態金屬的,冰冷的指尖。
當最后一點黏膩被清除,白厄舉起手,在晨光下仔細檢查著恢復光滑的神裝表面,晴空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
仿佛他剛剛擦去的不僅僅是糖漬,更是某種剛剛烙印在他心里的滾燙的真實。
萬敵一直站在窗邊,他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下方如同金屬血管般川流不息的懸浮車道上,直到白厄放下清潔包安靜的重新坐好后,他才轉過身。
“過來。”萬敵的聲音帶著一絲處理麻煩事物的煩躁,聽在白厄耳中依舊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白厄順從的站起身,覆蓋著殘破神裝的軀體在晨光中投下修長而冰冷的影子,他跟著萬敵走向那個狹小的衛生間。
這一次,沒有詢問,沒有示范,萬敵直接擰開了淋浴噴頭,冰冷的水流瞬間噴射而出,打在金屬地板上發出嘩啦嘩啦的巨響。
白厄被這突如其來的水流和巨響驚得后退半步,肩胛后方的翅骨瞬間高頻震顫起來,發出細微的警報聲。
“站著別動。”
萬敵低聲命令著,然后他一把抓住白厄覆蓋著半融化裝甲的手臂,不容分說地將他拽到噴頭下方。
嘩——!
冰冷刺骨的水流兜頭澆下,瞬間盡頭了白厄凌亂的短發,沖刷著他臉上未甘的淚痕和可能殘留的糖漿氣息。
余下的水流沿著他殘破裝甲的縫隙瘋狂涌入,那種絕對的,帶著沖擊力的冰冷,與之前熱毛巾和黃金蜜餅的灼燙形成天壤之別的極端刺激。
白厄的身體猛的緊繃,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水嗆到的嗚咽,晴空藍的眼眸瞬間被水霧和驚惶充滿,他想掙扎,但萬敵的手如同鐵鉗般牢牢固定著他的手臂。
水流持續的沖刷著,萬敵的動作粗暴而搞笑,像是在清晰易見沾滿油污的器械,他修長的手指帶著水流,用力的搓過白厄的頭發,臉頰,脖頸。
甚至伸進白厄裝甲溶解后露出的束身服的領口,擦拭著下方被冷水激起的,起了一層小顆粒的蒼白皮膚。
冰冷的水流混合著萬敵支付的力道,給白厄帶來一陣陣刺痛和強烈的被侵犯感,他被迫仰著頭,緊閉著眼。
水流不斷的沖進他的口鼻,給他帶來窒息的恐慌,他覆蓋著裝甲的身體在冷水的沖刷和萬敵的壓制下劇烈顫抖,能量導管閃爍著紊亂的微光。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白厄身上的裝甲自動褪去,久到白厄幾乎感覺不到冰冷,只剩下麻木的顫抖時,水流終于停了。
萬敵扯過一條干燥卻同樣粗糙的大毛巾,劈頭蓋臉的罩在白厄身上,沒有輕柔的擦拭,只是粗暴的揉搓,按壓,吸走他頭發和身體上的大量水分。
白厄濕透的白發被揉得更加凌亂,貼在他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而那身白色的拘束衣也在萬敵粗暴的撕扯聲中成了被隨意丟在地上的布料碎片。
接著,萬敵拿起一個老舊的,噪音巨大的手持式熱風機,隨著他按下開關,巨大的轟鳴聲瞬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就如同小型引擎的咆哮。
白厄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噪音驚得又是一顫,剛被毛巾吸走些許寒意的身體再次繃緊,他驚惶的看著萬敵手中那個噴吐著強勁熱風的黑色怪物。
萬敵沒理會他的驚恐,他無視白厄輕微的掙扎,一手按住他濕漉漉的腦袋,一手將轟鳴的熱風筒對準了他緊貼在頭皮上的,冰冷濕重的白發。
轟——!
灼熱高燥又帶著強大風壓的氣流瞬間包裹了白厄的頭,比熱毛巾霸道十倍,也比蜜餅那種輻射出來的熱度更集中,更具侵略性。
高溫的氣流瘋狂的鉆進白厄發絲的縫隙,灼烤著他的頭皮,帶來一陣陣強烈的刺痛和麻癢。
巨大的噪音如同實質的錘子,敲打著他敏感的聽覺傳感器,讓核心處理裝置都跟著嗡鳴共振。
“嗚……”白厄發出痛苦的嗚咽,他被迫低著頭,赤裸的身體在熱風的沖擊和噪音的轟炸下微微搖晃。
他想躲,但萬敵按著他頭的手穩如磐石,滾燙的風撕扯著他的濕發,水汽被迅速蒸騰,白色的煙霧繚繞升起。
但在最初的痛苦和驚惶之后,一種奇異的感受開始滋生,濕冷沉重的感覺被迅速驅散,取而代之的則是頭皮被徹底烘干的,帶著微微痛癢的輕松感。
那轟鳴的噪音似乎也變成了某種單調的,具有催眠效果的白噪音,奇異的壓過了白厄腦海中混亂的思緒。
萬敵的動作依舊稱不上溫柔,甚至顯得有些笨拙,他皺著眉,仔細的用熱風吹過白厄的每一縷濕發,確保沒有遺漏,在熱風筒離得太近時,白厄能感覺到發梢被高溫烤得微微卷曲焦糊的氣味。
但萬敵的那份專注,透過轟鳴的噪音和灼熱的氣流,如同一個模糊卻兼顧的冇電,讓白厄在極致的感官風暴中,找到了一絲詭異又扭曲的安定。
當最后一絲水汽被熱風驅散,白厄的頭發變得蓬松干燥,甚至帶著熱風機留下的微微的靜電,根根分明的豎著,顯得有些滑稽。
萬敵關掉了那個轟鳴的怪物,世界瞬間陷入一種失聰般的寂靜,他隨手將熱風機扔在一邊,毛巾搭在肩上,目光掃過瑟縮著身體的白厄。
白發的青年微微喘息著,晴空藍的眼眸里還殘留著被熱水和熱風輪番轟炸后的水汽與茫然,渾身上下都被熱氣蒸騰出極其稀薄的紅暈。
誰知道這家伙在被沖洗的時候為什么一直喊冷,萬敵著實困惑不已,但他也反復確定了,自己確實已經把熱水調到了最高,連他自己的手部皮膚都被燙紅了。
他抓住白厄的手臂,把赤裸的青年拖出衛生間,拖向那張無論是昨夜還是今晨都承載了太多混亂的床鋪。
白厄踉踉蹌蹌的跟著萬敵走去,他沒有反抗,或者說,他此刻的處理器還沉浸在冷熱水六角體,巨大噪音轟鳴和頭皮灼熱干爽的復雜余韻中,他的大腦無法有效的阻止其反抗的指令。
就像是個被設定好程序的精致人偶一般,他最終被萬敵按倒在床上,背部就那么輕易的接觸到了尚有余溫的,凌亂不堪的床單。
然后是手腕和腳腕上熟悉的,冰冷的觸感。
喀嗒,喀嗒。
黑色的合金拘束帶再次被萬敵精準的鎖在了白厄的手腕和腳踝上,將他以正面朝上的姿勢,呈“大”字形固定在了床鋪上。
冰冷的金屬帶把他的皮膚勒出紅印,帶來熟悉的筋骨感,白厄的身體下意識的繃緊,晴空藍的眼眸望向站在窗邊的萬敵。
那里面充滿了剛剛平復些許,卻又被重新勾起的驚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認命。
萬敵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晨光透過窗戶,著涼了他臉上殘留的水痕和剛剛被一同吹干的略顯凌亂的金發,也著涼了某種沉淀下來的,近乎冷酷的專注。
他沒有說話,只是抬腿,跨上床鋪,然后,就這樣跨坐在了白厄的腰腹之上。
他的體重和體溫,透過薄薄的衣物,沉沉的壓了下來,如同一座活體的山巒,將白厄徹底釘死在床鋪上,就連掙扎的余地都被徹底剝奪。
白厄的呼吸瞬間停滯,他的雙眼因為極致的壓迫感和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而驟然收縮,他扭動著身體想逃離這沉重的,帶著體溫的禁錮。
但他的四肢被冰冷的束縛帶死死固定,只能徒勞的繃緊全身的肌肉,而他脊椎處的能量導管再次閃爍起紊亂的紅光。
萬敵服下身,他帶來的陰影籠罩了白厄的臉,他沒有去看白厄驚慌失措的眼睛,而絲毫將目光落在那片被水汽蒸騰過,此刻顯得格外蒼白的眼角。
哪里還殘留著被他指腹蹭過,卻似乎永遠也擦不干的濕潤痕跡,萬敵低下了頭。
然后白厄得到了一個吻,一個帶著不容拒絕的灼燙的力度的吻,印在了白厄濕潤的眼角。
不是清晨擦拭時的粗糲指腹,不是昨夜壓制他時候的狂暴的入侵,這個吻,滾燙,干燥,帶著萬敵自身灼熱的呼吸和一種近乎探究的專注,唇瓣的柔軟與眼角的冰涼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白厄的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般劇烈的一顫,喉嚨里發出一聲似乎被扼住了的嗚咽,被萬敵吻到的眼角皮膚瞬間泛起一片細微的紅暈,如同被烙鐵燙過。
萬敵沒有停留,他的唇沿著那滴未干的淚痕滑下的軌跡一路向下,如同進行一場沉默的巡禮。
吻過白厄微微顫抖的冰涼的顴骨。
吻過白厄那條緊繃的,還帶著昨夜被啃咬的痕跡的頸側。
吻過白厄之前覆蓋著液體金屬裝甲,卻因裝甲溶解而顯得格外脆弱的鎖骨凹陷。
吻過白厄劇烈起伏的,未能有一物遮蔽的胸口。
白厄向后仰著頭,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滾燙的唇瓣壓下來的重量和熱度,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萬敵伸手插進白厄后背和床單間的空隙,托著白厄的身體,迫使他向自己的方向挺起胸膛,猶如引頸受戮的囚徒。
萬敵的吻緩慢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探索,每一個弱點,都精準的覆蓋了白厄昨夜和今晨被淚水反復浸染,或被他粗暴對待過的地方。
就像是萬敵在用這滾燙的烙印,覆蓋掉那些代表白厄脆弱和無助的痕跡。
白厄的意識在驚濤駭浪中沉浮,他甚至幾乎在這親密到令人窒息的觸碰中窒息,他害怕這如同宣告所有權般的巡禮。
每一次,萬敵的吻落下,都像是一次微型的能量過載,灼燒著白厄的神經束,摧毀者他的邏輯回路。
淚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洶涌而出,順著他的太陽穴滑落,浸入凌亂的白發。
然而,在著極致的恐懼和壓迫下,在那滾燙的唇瓣烙印過鎖骨,流連過胸口,最終緩緩地移向他因劇烈呼吸而起伏的小腹時。
一種更深的,更隱秘的,如同昨夜被萬敵禁錮在懷里時的暖流,在白厄冰冷的核心深處,被著強制而專注的觸碰再次點燃了。
那暖流微弱卻頑固,對抗著恐懼的寒潮,帶來一陣陣令人眩暈的麻痹般的悸動,他赤裸的身體在萬敵身下劇烈的顫抖著。
液態裝甲褪去后殘留在他鎖骨凹陷處的寶石閃爍著,但“毀滅”裝甲卻沒有絲毫要啟動的意思。
頸環的幽藍微光在白厄脖頸上瘋狂閃爍,頻率混亂到了極致,如同垂死的星辰,而它所記錄下來的,是宿主核心溫度飆升,神經信號徹底紊亂,以一種無法被任何兵器數據庫定義的,名為“顫栗的臣服”的未知參數。
萬敵的唇,最終停在了白厄平坦的小腹上方,他灼熱的呼吸熨燙著白厄暴露出來的,那塊最脆弱的區域處冰涼的皮膚。
白厄猛的挺起了腰,卻又被萬敵的體重和束縛帶死死的壓回床鋪,他破碎的喘息著,晴空藍的眼眸徹底被淚水淹沒,大片在天花板上晃動的光影,如同破碎的星空一般絢爛。
他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么,不知道這滾燙的巡禮俄式懲罰還是另一種“喚醒”,他只知道,自己被鎖在這張床上,被這沉重的體溫禁錮。
而他本應冰冷的,混亂的核心深處,那剛剛被黃金蜜餅點燃的神庭組織或,正在這爆裂的禁錮與灼燙的觸碰中,無聲的,痛苦的,卻又不可避免的燃燒的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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