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真地看著劉峰,眼神里沒有評判,只有理解:“你的事情,我這么看:第一,表達感情本身沒有錯,年輕人嘛,誰沒有過心動的時候?錯的是方式方-->>法,還有……看錯了人。”
劉峰低下頭。“那個女同志,”李成鋼繼續說,語氣平和但清晰,“如果真像你說的平時對你曖昧,關鍵時候卻擺你一道,那說明她人品有問題,不值得你為她糾結。這種事,我這些年見多了。有些人,天生就會利用別人,踩著別人往上爬。你被她坑了,是你單純,不是你的錯。”
劉峰猛地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李成鋼,似乎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
“第二,”李成鋼豎起兩根手指,“調到野戰部隊,經歷了戰爭,這是壞事,也是好事。壞處是你差點把命丟了,看到了太多不想看到的東西。好處是——”他加重語氣,“你現在是個真正的軍人了,不是文工團里唱唱跳跳的文藝兵。你見過血,經歷過生死,知道什么叫戰友情,什么叫責任。這份經歷,是很多人沒有的財富。它讓你成熟了,雖然這成熟的代價太大了。”
劉峰的眼眶又紅了,這次他沒有避開視線。
“第三,”李成鋼豎起第三根手指,語氣更加鄭重,“你現在轉業到公安,是新的開始。公安工作和部隊有相似的地方,都有紀律,都有危險,都需要奉獻。但也有不同的地方——這里更復雜,面對的是形形色色的人,處理的是千頭萬緒的事。這里看重紀律,也看重能力;看重原則,也看重人情世故。”
他頓了頓,讓劉峰消化這些話:“你過去的經歷,無論是文工團還是野戰部隊,都可以成為你的優勢——文工團鍛煉了你的表達能力和細致作風,讓你比一般大老粗更會寫、更會說;野戰部隊給了你堅韌和勇氣,讓你在關鍵時刻能頂得住。這兩樣結合起來,在公安系統是難得的。”
劉峰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疏離。
“至于那個女同志……”李成鋼擺擺手,像是拂去灰塵,“過去了就過去了。你現在要做的,是向前看。你還年輕,24歲,路長著呢。公安系統是個大舞臺,有治安、刑偵、戶籍、交通、內保……只要你有真本事,肯吃苦,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翻開筆記本,拿起鋼筆,語氣變得務實:“好了,過去的事翻篇了。現在說說吧,你對將來在公安系統工作,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特長想發揮?除了跳舞——咱們公安現在還不興這個。”他開了個小玩笑,想讓氣氛更輕松些。
劉峰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體,雙手不再緊握,而是平放在膝蓋上:“李主任,謝謝您的開導。我……”他思考了一下,語速平穩了許多,“我會畫畫,在文工團也學過舞臺設計和宣傳畫,能畫海報、宣傳欄。文書工作也能做,在部隊寫過不少匯報材料、總結報告,還幫連隊出過黑板報。”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字寫得還行,楷書、行書都會一點。另外……我耳朵比較好,對聲音比較敏感,在文工團練出來的。不知道這個有沒有用。”
李成鋼點點頭,在筆記本上快速記著:“畫畫、文書、寫字、聽覺敏銳……好,都記下了。這些特長在公安系統都有用武之地。宣傳科需要會畫畫寫字的,辦公室需要文書,刑偵上有時也需要聽覺好的人——當然,這個得看具體情況。”
他抬起頭:“至于崗位……你有什么傾向嗎?”
劉峰搖搖頭:“我服從組織分配,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點……安靜點的工作。不是怕苦怕累,就是……可能不太適合整天跟很多人打交道。”
李成鋼理解地點點頭:“明白了。分局宣傳科、辦公室文書崗,都有可能,相對安靜些。不過也可能分配到基層所隊,在一線鍛煉,接觸群眾多。你有心理準備嗎?”
“有。”劉峰回答得很堅定,“在野戰部隊待過,我不怕吃苦。如果組織安排我去基層,我會努力適應。”
談話又進行了幾分鐘,李成鋼問了一些常規問題,劉峰的回答漸漸變得流暢自然。最后,李成鋼合上筆記本,站起身,伸出手:“劉峰同志,歡迎你加入公安隊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重要的是將來。好好干!有什么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
劉峰也站起身,握住李成鋼的手。他的手有些涼,但握得很用力,手心有繭——那是握槍和訓練留下的痕跡。“謝謝李主任!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負組織的信任!”
他敬了一個禮,雖然沒戴軍帽,但動作標準有力。然后轉身走向門口,步伐比進來時輕快了一些。
目送劉峰離開會議室,李成鋼重新坐下,點了一支“香山”煙。小張整理著記錄,忍不住說:“李主任,這個劉峰……經歷還挺復雜的。不過您剛才那么一說,他好像輕松多了。”
“是啊。”李成鋼吐出一口煙,目光透過煙霧看向窗外,“年輕人,誰沒走過彎路?關鍵是得有人拉一把。他本質不壞,就是心里結了疙瘩。”
他想起劉峰說到戰友犧牲時那空洞的眼神,想起他說“只想安安靜靜工作”時的疲憊。那不僅僅是委屈,更是創傷后的應激反應——用后世的話說,可能就是戰后心理創傷。這個年輕人需要時間,也需要機會,需要一個能理解他、引導他的環境。
“小張,”李成鋼掐滅煙頭,正色道,“在劉峰的評估意見里加一條:該同志經歷特殊,既有文藝工作經歷,又經實戰考驗,心理承受能力較強,但可能存在一定心理負荷。建議分配工作時考慮崗位特點,安排適當心理關懷和幫帶,幫助其平穩過渡。特長方面,繪畫和文書能力突出,字好,聽覺敏銳,可考慮宣傳、文秘或技術崗位,但需結合一線鍛煉,不宜長期封閉。”
“好的,李主任。”小張認真記下。
窗外的陽光更加明亮了,雖然已是深秋初冬,但午后的陽光還是帶來了一些暖意。李成鋼看了看手表,十一點十分。下一個談話對象應該快到了。
他拿起下一份檔案,翻開。照片上是一個笑容憨厚的年輕戰士,檔案顯示是汽車兵。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寫在檔案里,有的藏在心里。而他作為政工干部的工作之一,就是讀懂這些故事,理解這些人,然后把他們安排到最適合的位置上。
這不容易,但值得去做。因為每一個走進這間談話室的人,都帶著過去的傷痕和對未來的期待。而公安隊伍,需要各種各樣的人——需要熱血的青年,也需要沉靜的思考者;需要沖鋒陷陣的勇士,也需要在后方默默奉獻的文書;需要王鐵柱那樣嗓門大、干勁足的漢子,也需要劉峰這樣內心細膩、有故事的人。
劉峰是后者,但李成鋼相信,只要給他合適的土壤,這個年輕人也能綻放出自己的光芒。也許不是在舞臺上,而是在宣傳欄前,在辦公桌上,或者在某一個需要耐心和細心的崗位上。
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李成鋼收起思緒,將劉峰的檔案放到一旁,調整了一下坐姿,聲音平和地說:“請進。”
門開了,下一個退伍軍人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緊張而期待的笑容。
李成鋼也笑了,指了指椅子:“同志,請坐。咱們隨便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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