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就到了1965年6月。這天,分局大會議室里座無虛席,氣氛不同往常。除了分局各科室、隊的干警,更多的是來自轄區內各大廠礦、企業保衛科的負責人,其中不少是當年從公安系統下派過去的干部。接到通知時,大家心里就嘀咕,這么大陣仗,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精神要傳達。
會議開始,秦局長面色嚴肅地走上主席臺,沒有過多寒暄,直接拿起一份紅頭文件,開門見山:
“同志們,今天召集大家來,是傳達并學習公安部近期一份重要的請示精神——《關于改進經濟民警領導體制的請示》。”這話一出,臺下原本有些嘈雜的會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局長身上。
秦局長照本宣科地傳達了文件的主要精神,闡述了當前經濟民警隊伍存在的問題和部里關于暫時調整、理順關系的總體考慮。然后,他話鋒一轉,提到了最關鍵的部分:
“根據上級精神和當前工作實際,經分局黨委研究,決定對當年下派到各廠礦企業保衛科工作的原公安干警,進行一次雙向選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臺下那些神色驟然緊張起來的下派干部們,清晰地說道:“愿意重新回到公安系統工作的同志,可以向分局政治處提交個人申請,分局會根據工作需要和編制情況,統籌安排。愿意繼續留在原單位工作的同志,也可以提出,暫時維持現有狀態,等待國家關于經濟民警新的、統一的政策制度出臺。”
這話像一塊石頭投進了平靜的湖面,臺下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驚訝、猶豫、算計和不安。
終于,臺下有一位坐在前排、穿著綠色專業警服的中年人忍不住舉起了手,得到允許后,他站起來,聲音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秦局長,我是五金廠保衛股的副股長,當年從咱們分局治安科下去的。我想問一下,如果……如果我申請回來,我在廠里是副股級待遇,回來分局……能安排相應的職務嗎?”
這個問題問到了所有下派干部的心坎上,會場瞬間又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秦局長似乎早有預料,他沉吟了一下,語氣平和但內容卻不容樂觀:“這位同志的問題很實際。目前,關于這方面的具體配套政策還沒有下來。分局能承諾的是,盡可能保留同志們原有的職級待遇,比如工資級別。但是具體的職務安排……”
他攤了攤手,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同志們都是老公安了,也都知道咱們分局的情況,一個蘿卜一個坑,甚至幾個蘿卜爭一個坑。領導職數更是緊張。所以,職務這一塊,恐怕很難保證立刻就能對應安排,需要等待后續的崗位和機會。這一點,希望大家能夠理解,也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秦局長的話音剛落,臺下的議論聲“轟”地一下變得更大了。有人皺眉沉思,有人搖頭嘆氣,有人交頭接耳地商量起來。
“保留待遇……沒職務……那回來干嘛?坐冷板凳嗎?”“在廠里好歹是個小領導,說話管點用,回來當個大頭兵?”“可是說不定以后保衛科就不是公安系統,總覺得名不正不順……”“等新政策?這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各種顧慮和權衡在每個人心中激烈地交鋒。這次看似給了選擇的機會,實則給這些身處“體制邊緣”的干部們出了一道巨大的難題。回去,還是留下?前途和現實,到底該如何抉擇?會議室里彌漫著一種躁動而迷茫的氣氛。李成鋼坐在后排,看著眼前這一幕,心里也清楚,這陣風過后,很多人的命運軌跡恐怕又要發生改變了。
會議在一片嗡嗡的議論聲中結束。人們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迅速離去,而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臉上都帶著凝重和思量。
李成鋼隨著人流走出會議室,正好碰到同樣眉頭緊鎖的經保科科長馬新建。
“馬科,”李成鋼遞過去一根煙,“這下動靜可不小啊。”
馬新建接過煙,就著李成鋼的火點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濃濃的煙霧:“唉,可不是嘛!頭疼啊!你是沒看見,剛才散會的時候,好幾個廠保衛科的頭頭臉都綠了!生怕手下的骨干被抽回來。這下好了,咱們經保科怕是要成漩渦中心了,申請、咨詢、說情的,估計得踏破門檻!”
李成鋼表示理解:“雙向選擇,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都是拖家帶口的人,誰不得掂量掂量?在廠里大小是個干部,有實權,待遇也不差。回來呢?待遇可能能保留,但職務沒了,成了普通干警,從頭干起,心里這落差……”
“誰說不是呢!”馬新建嘆氣道,“可話又說回來,在廠子里干保衛,總覺得名不正不順,以后說不定不是正經公安編制,將來養老、晉升都是問題。這次部里既然提了這個頭,說明以后肯定要規范,早回來也許還能占個先機?難啊!”
兩人正說著,就見幾個明顯是下派干部模樣的人圍住了正要離開的秦局長和賴副局長,七嘴八舌地問著更具體的問題,臉上寫滿了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