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的四九城,蟬鳴聒噪,空氣里浮動著柏油路被曬軟的氣息。李成鋼在市公安學校已經學習兩個多月了。這段日子,課程排得滿滿當當,從政策理論到刑偵技能,再到各種訓練,時間被切割得異常精準。雖然強度不小,但脫離了派出所繁雜的日常事務,作息變得前所未有的規律,家、課堂兩點一線,竟讓他覺得比在所里執勤時還要輕松幾分。培訓班的同學來自全市各單位,有和他一樣普通工人、農民家庭出身的民警,也有幾個低調沉穩、舉手投足帶著大院印記的子弟。李成鋼性子踏實,不卑不亢,倒也結識了幾個談得來的朋友,閑暇時聊聊各自轄區的新鮮事,增長了不少見識。
這天傍晚,結束了一天的課程,李成鋼蹬著自行車回到四合院。剛停好車,就瞧見自家屋門口坐著個人影,正是妻子簡寧的二弟,他的小舅子簡凡。小伙子十七歲的年紀,穿著洗得發白的半舊藍布褂子,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門框邊剝落的漆皮,黝黑的臉上帶著明顯的局促和不安,眼神躲閃著,不敢正眼看他。
“喲,簡凡來啦?”李成鋼一邊掀起門簾一邊招呼,聲音帶著下班后的輕松,“快進屋,外頭蚊子多。”
簡凡趕緊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姐夫…回來了。”他搓著手,想說什么又噎在喉嚨里,臉皮微微發燙。他知道自己不是來串門的,是帶著任務來的,可這話怎么開口都覺得難為情。
屋里,簡寧正抱著快一歲的女兒李思瑾在逗弄,小丫頭咿咿呀呀地揮著小手。看見丈夫回來,又瞥見弟弟那副欲又止的模樣,簡寧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放下女兒,輕輕放進旁邊的搖籃里,走過來給李成鋼遞了條濕毛巾擦汗,順勢開了口:“成鋼,簡凡初中畢業了。”
李成鋼擦著臉,點點頭:“嗯,時間過得真快。考的怎么樣?打算上高中?”
簡凡的頭立刻垂得更低了,聲音細若蚊蚋:“沒…沒考上。差得有點遠。”
簡寧嘆了口氣,替弟弟解釋道:“現在市面上工作多難找你也知道,哪個崗位不是擠得滿滿當當?我爸在紡織廠里跑斷了腿,托了不少人,好說歹說,廠里才勉強松口,答應讓簡凡進車間當學徒工。”她頓了頓,看了簡凡一眼,“可這孩子…心里不太情愿。”
李成鋼擦汗的手頓了頓。他太了解紡織廠了。那是女工的天下,男同志進去,能干的工種屈指可數:機修工,整天跟轟隆隆的機器打交道,油污滿身;裝卸工,扛大包、運棉紗,純體力活,累不說,在廠里地位也低。對于一個半大小伙子來說,確實不太愿意去干。他把毛巾搭在洗臉架上,沒立刻表態,只說:“哦,是這樣…車間確實辛苦些。你先別急,我這兩天也幫你留意留意,看有沒有其他單位招人的風聲。不過現在這形勢,你也清楚,僧多粥少得很。”
簡凡聽了姐夫這話,心里稍微松了點勁兒,但那股別扭勁兒還在。他局促地站起身:“那個…姐夫,姐,你們先忙,我…我先回去了。”他知道現在家家戶戶糧食都緊巴,在別人家吃飯是個負擔。
“回什么回去!”李成鋼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絕,臉上帶著誠懇的笑意,“飯都做好了。爸媽他們在廚房拾掇呢。家里還有點存貨,不差你這一口飯。你這孩子,還跟你姐、跟我見外?”
正說著,李成鋼的父親李建國和母親王秀蘭端著飯菜進了屋。
“簡凡來啦?快坐快坐,正好開飯。”王秀蘭利落地擺著碗筷,玉米面窩頭和雜糧粥冒著熱氣,桌上還有一小碟咸菜絲和一盤炒得油汪汪的土豆片。
李建國也關切地問:“簡凡,畢業了有啥打算?聽你姐說不打算進紡織廠?”
飯桌上,熱氣騰騰,氣氛稍微活絡了些。李成鋼特意給簡凡夾了一筷子土豆片,溫和地問:“簡凡,你跟姐夫說說心里話,除了紡織廠,你自己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或者有啥想法?”
簡凡捧著碗,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我就想著,能找個…安穩點的活兒,上夜班少的就行。紡織廠聽說三班倒,機器聲還吵得慌。”他沒什么特別的本事,對工種也沒太多概念,只覺得黑燈瞎火去上班或者整天在嘈雜的環境里,心里不踏實。
旁邊的簡寧聽了,眉頭微蹙,放下筷子,語氣帶上了點姐姐的責備和憂慮:“小弟,不是姐說你。現在啥時候?能有個接收單位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得腳踏實地,不能太好高騖遠。先干著,學門手藝,以后再圖發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