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丸氣聚乾坤轉,恍惚身包天地間
1039年,甲辰仲夏。
悶熱的空氣仿若一層無形的帷幕,沉甸甸地裹挾著泥土與草木蒸騰的氣息,將老宅的每一處角落都填得滿滿當當。院中的老槐樹像是被抽去了精氣神,耷拉著葉子,宛如一位垂暮的老者在炎炎烈日下無奈地喘息著。唯有樹梢間的蟬仍在不知疲倦地嘶鳴,那鳴聲仿佛是它們對這熾熱天氣的抗爭,又像是對生命活力的肆意宣泄。鳴聲穿透雕花窗欞,在案頭的宣紙上投下躁動的音符,好似在這寂靜的老宅中奏響了一曲充滿不安與期待的樂章。
我再次緩緩翻開那本已被摩挲得邊角發亮的日記,泛黃的紙頁在搖曳的燭光中閃爍著神秘的光澤,上面的字跡忽明忽暗,仿佛在訴說著那些被歲月塵封的故事,將我不由自主地拽入了那個驚心動魄的仲夏夜。
陳樸在日記里細細地寫道,那夜子時三刻,萬籟俱寂,整個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他如往常般一絲不茍地完成洗漱儀式。銅盆里的井水經日曬后仍帶著余溫,那絲絲暖意透過指尖劃過水面時驚起的漣漪,傳遞到他的心底,恰似他此刻難以平靜的心緒。這已是他堅持修煉降丹功的第七十七日,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對氣的感知日益清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吐納,都能讓他感受到體內那股若有若無的力量在悄然涌動。他隱隱察覺到身體正醞釀著某種質變,這種變化如同暴雨前低垂的烏云,壓抑中蘊藏著磅礴的力量,讓人既期待又有些莫名的惶恐。
盤膝坐在蒲團上,粗麻道袍與竹席輕輕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仿佛是大自然的低語,為這靜謐的氛圍增添了一份空靈。他習慣性地將雙手輕搭在膝蓋之上,拇指與食指虛攏成環,這一經典的“太極印”姿勢,是他師父悉心傳授的,旨在引導周身氣機流轉,讓那股神秘的力量在體內有序地運行。案頭的油燈跳動著三簇火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燈芯上結著的燈花不時爆開,迸射出幾點微弱的光芒,在墻壁上映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那輪廓在光影的交錯中顯得越發堅毅。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起來,仿佛是在提醒著他,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凡。他深吸一口氣,舌尖緩緩倒卷抵住舌根兩竅,試圖將最后一縷雜念從心中驅散。隨著這一動作,體內沉寂的氣感如驚蟄后的蟄蟲,悄然蘇醒,一股微弱卻又充滿生機的力量開始在體內緩緩流動。
起初,那股氣仍沿著熟悉的路徑游走——從大牙根處升騰而起,如同兩條靈巧的游蛇,蜿蜒曲折地爬上太陽穴。陳樸能清晰地感受到氣息在經脈中穿梭的細微變化,每一次流動都像是與身體的一次親密對話。然而,當氣息抵達泥丸宮的瞬間,異變陡生。陳樸在日記中用顫抖的筆觸描述道:“忽覺泥丸如沸鼎,萬千氣絲交織成網,竟將整個頭顱撐得發脹。”這種脹痛不同于往日修煉時那種輕微的酥麻之感,更像是有人用無形的手在揉捏腦髓,每一次脈動都伴隨著細密的刺痛,仿佛有無數根針在頭顱中亂刺。他下意識地攥緊榆木小桌的邊緣,指腹深深陷入粗糙的木紋之中,那真實的觸感傳來,卻無法驅散意識中的混沌,反而讓他更加深陷在這種奇異的狀態之中。
就在脹痛達到時,世界突然扭曲變形,仿佛時間和空間都在這一刻失去了秩序。陳樸眼前的桌椅開始如同融化的蠟像般扭曲,原本堅實的木質結構變得柔軟而虛幻,仿佛隨時都會流淌下來。房梁上懸掛的蛛網化作流動的銀絲,順著墻壁緩緩垂落,那細膩的絲線在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秘符文。窗外的竹林在他瞳孔中無限放大,每一片竹葉的脈絡都清晰得能看見汁液在其中緩緩流動,那翠綠的色彩仿佛要流淌出來,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遠處山巒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竟如同水墨畫般暈染開來,山與山之間的界限逐漸消失,融為一體,形成了一片朦朧的墨色海洋。最令人震撼的是天穹,繁星脫離了既定的軌跡,拖著長長的光尾向他俯沖而來,仿佛要將他拽入浩瀚無垠的星河之中。那璀璨的星光如同一把把利劍,穿透了他的身體,讓他感受到了宇宙的浩瀚與自身的渺小。
“那一刻,我分不清何為肉身,何為天地。”日記中這句話被反復描粗,墨跡暈染成一團深色,仿佛在強調那一刻陳樸內心的迷茫與震撼。陳樸感覺自己的身軀在無限膨脹,從小小的靜室,到方圓百里的山川,再到囊括日月星辰的寰宇,都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能“看”到東海的巨浪在自己血管中翻涌,那洶涌的波濤仿佛是生命的律動,每一次起伏都傳遞著大海的力量;他能聽見昆侖山巔的罡風在耳膜間呼嘯,那凜冽的風聲如同戰鼓雷鳴,震撼著他的靈魂;甚至能嗅到西域沙漠中駱駝刺的苦澀氣息,那干燥而又刺鼻的味道仿佛將他帶到了遙遠的荒漠之地。這種超越時空與維度的感知,讓他的靈魂在狂喜與恐懼中劇烈震顫。狂喜的是,他仿佛觸摸到了宇宙的奧秘,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與力量;恐懼的是,這種未知的狀態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回到現實世界,是否會在這無盡的宇宙中迷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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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過度的意識擴張帶來了撕裂般的痛苦。陳樸感覺自己的思維如同被扯成絲線的綢緞,隨時可能徹底崩解。那原本清晰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在拉扯著他的靈魂,將他推向崩潰的邊緣。就在意識即將渙散的千鈞一發之際,掌心傳來的刺痛將他拉回現實——不知何時,他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榆木桌面,木屑扎進皮肉,鮮血滲出,在木紋間蜿蜒成詭異的圖案。這鉆心的疼痛如同暗夜中的驚雷,打破了他那混沌的意識,讓他殘存的理智重新凝聚。他想起師父的教誨:“境隨心轉,念止神凝”,于是強忍著眩暈,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掌心的傷口上,以痛制幻。那疼痛的感覺成為了他在這片混亂意識海洋中的救命稻草,讓他逐漸找回了自我。
隨著意念的收攏,失控的氣感開始緩緩歸位。陳樸在日記里詳細記錄了這個神奇的過程:“如百川歸海,萬千氣絲重聚泥丸,化作一輪赤陽。”那團光芒并非實體,卻帶著沉甸甸的壓迫感,仿佛蘊含著無盡的能量。它順著脊椎緩緩下沉,每經過一處大穴,都如同點燃了一盞明燈,照亮了身體內部的秘密世界。尾閭關、命門穴、夾脊穴……這些平日里需要刻意感受才能覺察到的穴位,此刻在光芒的照耀下,變得無比清晰。當光芒最終沉入丹田時,整個小腹被照得透亮,仿佛裝下了一輪小太陽,溫暖而又充滿力量。
此時的靜室早已被金色光芒浸透,油燈的火苗在強光下顯得蒼白無力,如同夜空中失去了光彩的星辰。陳樸卻不敢有絲毫懈怠,他深知此刻正是丹氣凝結的關鍵時刻,稍有不慎,之前的努力就可能前功盡棄。按照功法要求,他如抽絲剝繭般,先從腳趾開始喚醒身體——微微蜷曲腳趾,感受氣血如暖流般注入每一個細胞,那溫暖的感覺仿佛是春天的陽光灑在身上,讓身體逐漸恢復了生機;接著轉動腳踝,聽著關節發出清脆的“咔嗒”聲,仿佛是身體在重新喚醒沉睡的力量;再緩緩活動手腕,讓僵硬的肌肉逐漸放松,每一次動作都充滿了節奏感,仿佛是在與身體進行一場默契的對話。這個過程持續了整整一炷香時間,當他終于睜開雙眼時,眼中殘留的金光如流螢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穩與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