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內,溫暖如春。
巨大的銅鶴香爐里,上等的龍涎香正無聲地燃燒著,吐出裊裊的青煙,將殿內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層安逸而尊貴的氣氛里。
李淵斜倚在龍榻上,手里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如意,神態頗為放松。
御案之下,長孫無忌與房玄齡分立左右,神情同樣篤定。
“陛下,楊辰此番在娘子關的舉動,看似癲狂,實則黔驢技窮。”長孫無忌撫著長須,聲音里透著一股智珠在握的從容,“他深知定國軍野戰并非我大唐鐵騎的對手,故而只能堅守不出,用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企圖擾亂我軍心智,拖延時日。”
房玄齡也跟著點頭附和:“無忌所甚是。此子不過是仗著幾分小聰明,又僥幸得了公主的青睞,便以為能與陛下爭奪天下,實乃井中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秦王殿下大軍圍城,屈突通將軍的援軍也即將抵達,娘子關已是甕中之鱉。待其糧草耗盡,城破只在旦夕之間。”
“嗯。”李淵從鼻腔里發出一聲滿意的輕哼。
他喜歡聽這些。
這些天來,從前線傳回的軍報,一樁樁一件件,都印證著臣子們的判斷。
那個叫楊辰的小子,不是在城頭飲酒作樂,就是在陣前潑婦罵街,活脫脫一個得了志便猖狂的豎子模樣。
至于他那個被鬼迷了心竅的女兒李秀寧,想必此刻也正陪著那小子,在娘子關的城樓上,對著自己幾十萬大軍的營盤,飲酒歡歌吧。
逆女!
李淵的心里閃過一絲惱怒,但隨即被更大的掌控感所取代。
他將手中的玉如意輕輕擱在案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傳旨給二郎。”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不必理會楊辰的挑釁。貓捉老鼠,總要讓老鼠多蹦跶一會兒,才有趣。”
長孫無忌與房玄齡相視一笑,齊齊躬身。
“陛下圣明。”
整個大殿的氣氛,輕松而愉快。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勝利喜悅之中,仿佛已經看到了楊辰被押解至長安,跪在太極宮前磕頭求饒的場景。
就在這時。
“報——!!”
一聲凄厲到變了調的嘶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殿外炸響。
那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恐慌,仿佛是從地獄里逃出來的惡鬼,在啼血哀嚎。
殿內輕松的氣氛瞬間凝固。
李淵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眉頭不悅地皺起。長孫無忌與房玄齡也是一愣,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何人在此喧嘩!拖出去!”一名內侍總管厲聲喝道。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一個渾身浴血、盔甲破碎的傳令兵,已經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身后兩名試圖阻攔他的禁軍侍衛,被他用一種同歸于盡的瘋狂姿態甩開。
“陛下!陛下!不好了!”
傳令兵“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因為跑得太急,他劇烈地喘息著,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混著血污與塵土,看起來猙獰無比。
“西……西城門……破了!”
一句話,他說得斷斷續續,卻像一把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大殿中每個人的心上。
“你說什么?”李淵的身體微微前傾,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長孫無忌的臉色也變了,厲聲喝問:“胡亂語!西城門固若金湯,更有終南山天險為屏,如何會破?你是何人?受何人指使,在此妖惑眾!”
“小人……小人是西城校尉王五的親兵啊!”那傳令兵涕淚橫流,指著自己身上還在滲血的傷口,“是真的!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軍隊,趁著夜色,從……從城墻上爬了上來!守軍……守軍都死了!絞盤被奪,城門……城門已經大開了!”
他一邊說,一邊瘋狂地磕頭,額頭撞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賊軍……賊軍已經進城了!現在……現在全亂了!”
兩儀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那龍涎香的香氣,此刻聞起來,竟有幾分令人作嘔的甜膩。
李淵定定地看著那個跪在地上,幾乎要昏厥過去的傳令兵。他握著玉如意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不可能……”他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聲音沙啞。
長安,他的都城,他基業的根本,固若金湯,守軍十萬。怎么可能被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軍隊,從城墻上爬進來?
這是天方夜譚!是瘋子的囈語!
“是楊辰!”李淵的腦海里,猛地閃過這個名字。
一定是楊辰的詭計!他派人潛入長安,散播謠,企圖動搖自己的軍心,好為娘子關的困局解圍!
好惡毒的計策!
“來人!”李淵猛地一拍龍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案上的筆墨紙硯都跳了起來。
“將這個動搖軍心的亂賊,給朕拖出去,斬了!”
他的雙目赤紅,充滿了被欺騙和愚弄的暴怒。
然而,就在禁軍侍衛上前,準備將那傳令兵拖走的時候。
“當——當——當——”
一陣急促、混亂、充滿了驚惶的鐘聲,從皇城之外,遙遙地傳了進來。
那不是報時的更聲,不是朝會的鐘鳴。
那是……警鐘!
是長安城中,只有在遭遇最緊急、最危險的狀況時,才會被敲響的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