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前,三盞、四盞、五盞……而最遠處,一桿高挑,竟足足掛了數十盞燈籠,像一串巨大而詭異的光葫蘆,下面黑壓壓的人群便是“中都起”的考生。
西門慶和葛大壯迅速找到“陽谷起”的燈籠下站定,一旁便是“須城起”燈籠,王玉奎便站在燈籠下等候搜檢入院。
寒風掠過空曠的石坪,吹得燈籠搖晃,光影亂舞,更添幾分肅殺與不安。
每一隊燈籠下,都站著數名面色冷峻、按著腰刀的衙役,以及手持名冊、目光銳利的教官。
不多時,一名身著青色官袍、面容刻板的教官走上“陽谷起”燈籠旁的木臺。
“肅靜!”他一聲斷喝,壓下了隊列中的嗡嗡聲,隨即展開手中名冊,聲音平板無波地開始唱名:
“陽谷縣葛大壯,上前聽點!”
葛大壯連忙應聲,提著考籃登上貢院那高高的石階。
兩名膀大腰圓的皂隸立刻圍了上去,動作粗魯而熟練。
一人粗暴地奪過考籃,將里面物件一股腦倒在鋪著白布的長案上:
毛筆被掰開筆頭檢查有無夾層;
硯臺被翻來覆去敲打;
水囊被擰開蓋子,倒出清水;
油紙包的點心被毫不留情地撕開,掰成碎塊仔細揉捏;
就連那幾張硬面餅也被從中掰斷,查看內里。
另一名衙役則如同檢查牲口般,喝令葛大壯解開束發,任頭發披散下來,接著又粗魯地扯開他們的外袍、中衣,直至露出赤裸的前胸后背。
冷風瞬間灌入,激得葛大壯渾身一顫。“蹦!使勁蹦!”衙役厲聲呵斥。
葛大壯只得在冰冷的石階上,披頭散發,衣衫凌亂地奮力蹦跳了十幾下,動作狼狽不堪。
確認沒有紙張或小抄從身上掉落,那衙役才從鼻子里冷哼一聲,揮手放行。
經過這番折騰,葛大壯已是鬢發散亂,面色青白,哪還有半分平日秀才的儒雅,形同剛從牢里放出的囚徒。
不遠處,“清河起”燈籠下,傳來衙役一聲大喝:“這是什么?”說著,撬開一個硯臺的夾層,里面金光閃閃,居然是一摞子薄如蟬翼的金箔,上面寫滿了蠅頭小字。
一名考生當即半癱在地,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枷起來,跪在旗桿下示眾!”學政官一聲令下,兩個衙役上前,用大枷夾住一名考生,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嘻,這可比流觴院的姑娘們脫衣裳檢查有趣多了!”鎖靈在西門慶的神識里看得興致勃勃,咯咯直笑,“喂,廢柴,你說戲文里那些女扮男裝考狀元的故事,什么女駙馬啊,女狀元啊,都是怎么糊弄過去的?就這陣仗,別說大姑娘,怕是只母耗子,也得給搜出原形來!嘻嘻!”
西門慶嘴角微抽,懶得理她這不合時宜的好奇心。
“陽谷縣,西門慶!上前!”教官冰冷的聲音點到了他。
西門慶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穩步上前。同樣的流程再次上演。
一名衙役冷著臉驗看他的身份文書,另一人則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搜身。發髻被解開,長發披散。
外袍、中衣被粗暴地一層層剝開,冷冽的空氣瞬間包裹了裸露的皮膚,激起一片細小的疙瘩。
衙役粗糙冰冷的手在他腋下、腰間、褲腿、鞋襪內反復摸索按壓,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
西門慶面無表情,強忍著不適,配合著蹦跳。
另一名衙役則蹲在地上,將他的長耳竹籃翻了個底朝天,同樣仔細檢查著每一樣物品。
葛大壯已通過搜檢,站在貢院大門內的陰影里,焦急地等著西門慶一同前往考區號舍。
突然,蹲在地上的衙役動作頓住了。
他的手在竹籃底部鋪著的厚藍布下反復摸索了幾下,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緊接著,他猛地用力一扯,“嗤啦”一聲,竟從那看似普通的藍布夾層里,抽出一本厚如城磚、封面泛黃的書籍!
衙役“嚯”的站起身,臉上帶著發現獵物的狂喜,將那本沉重的書高高舉起,如同舉著一面勝利的旗幟,對著燈火通明的貢院大門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大喊:
“學政大人!抓到一個膽大包天的!此人夾帶——是《春秋左傳》!整整一部《春秋左傳》啊!”
他這一嗓子,如同在滾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冰水!
“哄——!”
整個貢院門前,瞬間炸開了鍋!所有等待搜檢的士子、維持秩序的衙役、高臺上的教官,乃至門內已經通過檢查的考生,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充滿了震驚、鄙夷、和不可思議!
夾帶舞弊在發解試中不算新鮮,但多是些蠅頭小字的紙條或特制的微型書冊。
像這樣,直接把一部十八萬字的煌煌巨著《春秋左傳》夾帶入場的……簡直聞所未聞!
西門慶夾帶整部《春秋左傳》這本大部頭,這已經不是舞弊,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對朝廷掄才大典的侮辱和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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