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瀾搖頭。
“他查到了鄭氏與北疆走私的證據。”蕭景玄聲音壓得極低,“鐵器、鹽、藥材……這些都是朝廷嚴控的物資。鄭氏通過江南商會,與北疆部落暗中交易,獲利巨萬。而這背后,有齊王府的影子。”
沈青瀾倒吸一口涼氣。私通外敵,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這些證據一旦坐實,齊王便是萬劫不復。”蕭景玄繼續道,“所以李皇后和齊王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證據呈遞。李宗年的命,現在系在這些證據上。”
“那我們必須盡快讓他見到皇上。”
“是。”蕭景玄點頭,“我已經聯絡了幾位御史,明日早朝會聯名上奏,請求皇上盡快召見李宗年,聽取江南賦稅清查的稟報。另外,衛國公那邊也會幫忙說話。”
沈青瀾心中快速盤算:“皇上近日龍體如何?”
“父皇春秋正盛,只是近年愈發多疑。”蕭景玄道,“但江南賦稅事關國庫,他一定會重視。只要御史的奏章遞上去,三日內必會召見。”
三日。這三天,就是最危險的時候。
“殿下,青瀾有一計。”她忽然道。
“你說。”
“李宗年大人抵京后,不必讓他住進驛館或客棧。”沈青瀾眼中閃著光,“可以請他住進……大報恩寺。”
蕭景玄一怔,隨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大報恩寺是皇家寺廟,守衛森嚴,尋常人不得擅入。寺中高僧了悟大師德高望重,與永和帝有半師之誼。若李宗年住進寺中,一來安全有保障,二來可以借了悟大師之口,向皇上傳遞消息。
“好計策。”蕭景玄贊道,“了悟大師與我母妃有舊,這些年來對我也多有照拂。請他幫忙,應該可行。”
“青瀾愿去拜訪了悟大師。”沈青瀾主動請纓。
蕭景玄看著她:“你認識大師?”
“昔年隨父親在京時,曾隨他去大報恩寺聽經。”沈青瀾回憶道,“父親與了悟大師論道,青瀾在一旁侍奉。大師還夸過我寫的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沈家還未蒙難,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沈家大小姐。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蕭景玄點頭:“也好。你以靖王府長史的身份去拜訪,替我送一份手抄的《金剛經》。大師是聰明人,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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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沈青瀾換了身素凈的衣裙,帶著蕭景玄手抄的經卷,乘車前往大報恩寺。
寺廟位于城西棲霞山麓,環境清幽。馬車沿著山道緩緩而行,兩旁古木參天,鳥鳴聲聲,與城中的喧囂恍如兩個世界。
到了山門前,沈青瀾下車步行。秦媽媽跟在她身側,兩個侍衛遠遠隨行。
知客僧聽說她是靖王府的人,又看了蕭景玄的名帖,態度恭敬地將她引至客堂奉茶,然后去通報了悟大師。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一位須眉皆白的老僧緩步而來。他身形清瘦,步履卻穩,一雙眼睛澄澈明凈,仿佛能洞察人心。
“小施主多年不見,風姿更勝往昔。”了悟大師含笑合十。
沈青瀾忙起身還禮:“大師還記得青瀾?”
“沈施主的女兒,老衲怎會忘記。”了悟大師請她重新落座,“當年你隨令尊來寺中,不過垂髫之年,卻已能靜坐聽經兩個時辰,老衲印象極深。”
沈青瀾心中一酸:“家父若知大師還記得他,必定欣慰。”
了悟大師嘆息一聲:“沈太傅蒙冤之事,老衲亦有耳聞。世事無常,人心叵測,唯愿沈施主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多謝大師。”沈青瀾壓下心中情緒,轉入正題,“今日青瀾前來,一是替靖王殿下向大師問安,送上殿下手抄的《金剛經》。”
她讓秦媽媽奉上經卷。了悟大師接過,展開看了幾眼,點頭道:“靖王殿下的字,沉穩中隱有鋒芒,可見心志。老衲收下了。”
“二是有一事,想請大師相助。”沈青瀾斟酌著辭,“江南巡撫李宗年大人三日后抵京,身負要務。但京城之中,恐有人不欲他完成使命。殿下想請李大人抵京后,暫居寺中禪房,以保安全。”
了悟大師靜默片刻,緩緩道:“佛門凈地,本當遠離紅塵紛擾。但若事關社稷民生,老衲亦不能坐視。李大人若愿來,寺中自有清凈之處。”
這便是答應了。
沈青瀾起身深深一禮:“大師慈悲,青瀾代殿下謝過。”
“不必多禮。”了悟大師虛扶一把,“靖王殿下這些年的作為,老衲看在眼里。他能心懷天下,不忘根本,實屬難得。沈施主,你跟在殿下身邊,也請多多提點。”
這話說得頗有深意。沈青瀾恭敬應下:“青瀾謹記。”
了悟大師又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三日后皇后娘娘設宴,沈施主也要去吧?”
沈青瀾心中微驚:“大師也聽說了?”
“宮中的事,總會傳到寺里。”了悟大師平和道,“老衲送你一句話: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只要心存正念,自有佛佑。”
沈青瀾細細品味這話,再次行禮:“謝大師指點。”
離開大報恩寺時,已是夕陽西斜。山道上的光影斑駁陸離,沈青瀾回頭望去,寺廟的金頂在余暉中熠熠生輝,鐘聲悠悠傳來,滌蕩人心。
秦媽媽輕聲道:“了悟大師是得道高僧,能得他相助,李大人應該安全了。”
沈青瀾點頭,心中卻不敢完全放松。李皇后和齊王的手段,她見識過一二。如今雙方都已亮出刀鋒,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馬車駛回城中時,華燈初上。京城夜市繁華,叫賣聲、笑語聲不絕于耳。沈青瀾掀開車簾一角,看著這太平景象,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的――
“青瀾,你要記住,這世上的安寧從來不是天賜的。有人負重前行,才有人能歲月靜好。”
那時她不懂,如今卻深有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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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內,蕭景玄聽了沈青瀾的稟報,神色稍緩:“了悟大師肯幫忙,事情就成了一半。接下來,就是確保李宗年順利抵京。”
“殿下,齊王那邊會不會在最后關頭……”
“我已經派了一隊暗衛,去接應李宗年的車隊。”蕭景玄道,“另外,五城兵馬司那里也打了招呼,會加強京城各門的盤查。”
沈青瀾這才稍稍安心。蕭景玄做事向來周全,既然已經安排,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還有一件事。”蕭景玄看著她,“明日晚間,衛國公府設宴,請我們過去。”
“又設宴?”沈青瀾有些意外。
“不是正式的宴席,是小宴。”蕭景玄解釋道,“安陽郡主生辰,只請了幾位親近的朋友。她特意讓人送信來,請你務必到場。”
沈青瀾心中一動。安陽郡主在這個時候邀她赴宴,恐怕不只是生辰這么簡單。
果然,蕭景玄接著道:“李宗年的長子李慕白,與安陽郡主是表親,這次也會從江南回來,為父親助陣。明日的宴席,他應該也會到場。”
原來如此。這是要讓雙方先見一面,建立信任。
“青瀾明白了。”她點頭,“明日定當赴宴。”
蕭景玄看著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溫聲道:“這幾日辛苦你了。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應付宴席。”
“殿下也早些歇息。”
沈青瀾行禮退下。走出書房時,她回頭看了一眼,蕭景玄仍站在輿圖前,眉頭微蹙,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案。
這個男人的肩上,扛著太多東西。母妃的冤屈,朝堂的博弈,天下的未來……每一樣都重若千鈞。
而她能做的,就是陪他一起扛。
回到自己的院落,沈青瀾并未立刻歇息。她點亮燭火,鋪開紙筆,開始梳理這幾日得到的各種信息。
鄭氏的罪證,江南的危局,李宗年的回京,皇后的宴席,齊王的動作……一條條,一件件,在紙上逐漸連成網絡。
她看得分明,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即將爆發的風暴中心。而她和蕭景玄,正站在這風暴眼上。
窗外傳來更鼓聲,已是子時。沈青瀾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走到窗邊。
夜空無月,星子稀疏。遠處宮城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那里是權力的中心,也是無數人夢想與噩夢開始的地方。
三日后,她將踏入那個地方,直面那位后宮之主。
沈青瀾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父親的教誨,蕭景玄的信任,淑妃的冤屈,沈家的血債……這一切在她心中凝聚成一股堅定的力量。
她不怕。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只能向前。
夜風吹過,帶來深秋的寒意。山雨欲來風滿樓,而這京城的風,已經起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