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進安西城門時,天剛亮。沈清沅沒下馬,直接調轉方向往藥庫去。陸衍跟在她身后,一句話沒問。趙峰帶親兵守在城門處,清道夫十二人散入街巷,各自隱匿。
藥庫門前兩排守衛,見是沈家小姐,沒人敢攔。她翻身下馬,右腿落地時晃了一下,手扶住馬鞍穩住身形。陸衍伸手要扶,被她輕輕推開。
“開門。”她說。
守衛頭領上前一步:“小姐,藥材未驗,按例不得擅入。”
她從袖中抽出銀簪,舉到眼前。“認得這個嗎?”
守衛臉色一變,低頭退開。
銀簪尖端泛著冷光,是沈家節度使府內宅女眷才有的信物,也是緊急軍令的憑證。她邁步上前,親手推開藥庫大門。木軸發出沉悶聲響,灰塵撲面而來。
地窖入口在庫房最里側,鐵門上掛著三把銅鎖。她走到門前,將銀簪插進第一把鎖孔,手腕一轉,鎖芯咔噠彈開。第二把、第三把,動作干凈利落,沒半點遲疑。
陸衍站在她身后,低聲說:“你以前常開這種鎖?”
“小時候偷我爹的兵書,練出來的。”她沒回頭,推開了地窖門。
陰冷氣息從地底涌出,混著草藥與霉味。她提燈走在前頭,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穩。陸衍緊隨其后,手里捏著幾枚銀針,隨時準備應對突發。
地窖分三層,最下層存放的是邊軍專用藥材――黃芪、當歸、熟地。她蹲下身,打開第一個木箱,抓了一把黃芪放進嘴里,嚼了兩下,咽下去。
陸衍一把扣住她手腕:“你瘋了?”
她甩開他,又抓了一把當歸,照樣嚼碎吞下。“我要知道毒藏在哪一層。慢了,烏先生的人就動手了。”
他咬牙,沒再攔,只盯著她臉色變化。
她走到第三箱,抓起熟地,剛放進口中,眉頭就皺了起來。嚼了幾下,吐在地上,轉身對陸衍說:“就是它。慢性毒,混在熟地里,三個月內不會發作,但會讓士兵體力衰竭,傷口難愈。”
陸衍蹲下檢查她吐出的殘渣,用銀針試了試,針尖發黑。“劑量很輕,普通驗毒查不出來。”
“所以他們選熟地。”她站起身,“邊軍傷員最多用的就是它,用量大,毒性分散,不易察覺。”
她走向樓梯口,準備上去調人封庫。剛走兩步,腿一軟,差點跪倒。陸衍一把扶住她,手搭上她脈門,臉色驟變。
“毒已入血。”他說,“必須立刻解毒。”
她搖頭:“先抓人。太醫院副使今天押貨進城,現在應該在驛館歇腳。他若發現藥材被驗,會立刻銷毀證據。”
陸衍沒松手:“你撐不住。”
“我能。”她掙開他,自己站穩,“你去驛館盯住他,別讓他離開。我在這里等清道夫首領,他手里有蘇家密譜,能證明副使身份。”
陸衍盯著她看了幾秒,最終點頭:“半個時辰,你不出來,我帶人沖進來。”
她沒應聲,只擺了擺手。
他轉身快步離開,腳步聲在地窖里回蕩,漸行漸遠。
她靠著墻坐下,從懷里掏出帕子,擦掉嘴角滲出的血。右腿舊傷隱隱作痛,但她沒動,只閉目調息。
片刻后,腳步聲從樓梯傳來,輕而穩。她睜開眼,清道夫首領出現在眼前,手里拿著一本藍皮冊子。
“小姐。”他單膝點地,雙手奉上冊子。
她接過,翻開第一頁,目光落在“蘇硯”二字下方――“弟,蘇墨,太醫院副使,掌藥材調度,北狄線聯絡人。”
她冷笑一聲:“正好,兄長親手擒弟。”
首領抬頭:“小姐要活的?”
“活的。”她說,“我要他親口招出蘇家在西域的據點,還有北狄王庭給他的調兵符藏在哪。”
首領點頭,從腰間抽出短刀,刀柄上狼首圖騰清晰可見。“屬下這就去驛館拿人。”
“等等。”她叫住他,翻到密譜最后一頁,抽出一張薄紙。紙上畫著西域王庭鷹徽,下方蓋著朱紅印鑒――調兵符樣式。
她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才開口:“烏先生不是想偷襲藥局,他是想借蘇家內應,讓邊軍中毒癱瘓,再引西域叛軍從黑風口突入,直取安西腹地。”
首領眼神一凜:“小姐的意思是,副使只是棋子,真正的大局在西域?”
“對。”她合上冊子,“蘇家和北狄聯手不夠,還要拉西域下水。三方夾擊,安西必亂。”
她站起身,腿傷讓她身形微晃,但她挺直脊背。“你去驛館,把他綁來藥庫。我要他在自己下的毒藥前認罪。”
首領領命離去,腳步無聲。
她獨自留在地窖,靠墻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吞下。藥效很快,胸口悶痛稍緩,但腿上的刺痛更明顯了。
她沒在意,只盯著地窖入口,等陸衍回來。
約莫過了半刻鐘,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急促許多。陸衍沖進地窖,看到她臉色蒼白,二話不說蹲下身,從藥箱里取出金針,扎進她手臂幾處穴位。
“你不要命了?”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怒意。
“命還在。”她扯了扯嘴角,“副使呢?”
“被清道夫堵在驛館后院,正在捆人。”他手上不停,又換了一根針,“你中毒比我想的深,再拖下去,右腿這條經脈就廢了。”
“廢不了。”她說,“我娘留的解毒方,還剩三劑。夠我撐到審完他。”
他沒接話,只加快了手速。
她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開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清道夫和狼衛是一伙的?”
他手上動作一頓,沒抬頭:“從看到玉佩那天起,我就懷疑。但我不說,是因為你想用他們。”
“聰明。”她輕笑,“狗咬狗,省力氣。”
他收起金針,扶她站起來:“別逞強了。審訊交給我,你去上面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