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介那狀若瘋癲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外,留下院子里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寂靜。
只有石桌上那碟尚冒著熱氣的糕點,證明方才并非幻夢。
范閑端著碟子的手還僵在半空,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與深深的憂慮。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躺椅上那個正小口啃著糕點,腮幫子一鼓一鼓,看似純良無比的弟弟身上。
“小平,”
范閑的聲音干澀,他放下碟子,在石凳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試圖捕捉范平眼中任何一絲異樣。
“你老實告訴哥,剛才……你到底跟費介老師說了什么?”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帶著不容回避的審視:“費介老師是何等人物?天下用毒的大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能讓他如此失態……絕不僅僅是幾句孩童的戲那么簡單。”
范平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來了。
他心中暗嘆,范閑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這幾日他仗著“病中胡”的護身符,在費介面前肆意“揮灑”,終究是引起了身邊最親近之人的警覺。
他不能承認,也無法解釋。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病弱”和“無辜”貫徹到底。
只見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拿著半塊糕點的手也無力地搭在了膝蓋上,整個人像是驟然被抽走了精氣神,透出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頹喪和……委屈。
“哥……”他的聲音比剛才更加微弱,還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仿佛強忍著什么,“你……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變了?覺得我……凈說些怪話……惹人煩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暗中將《基礎養生訣》的那絲微弱氣流逼向雙眼周遭的穴位,制造出生理性的濕潤感。
效果立竿見影,眼眶迅速泛紅,一層薄薄的水汽彌漫開來,讓那雙原本就大的眼睛顯得更加黑白分明,楚楚可憐。
他抬起淚汪汪的眼睛,那里面盛滿了不知所措和一絲被最信任之人懷疑的傷痛,怯生生地望向范閑,聲音帶著哽咽: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從上次病得厲害……醒過來之后……腦子里就總是……渾渾噩噩的……像塞了一團漿糊……有時候……那些奇怪的話……自己就冒出來了……控制不住……”
他吸了吸鼻子,瘦弱的肩膀微微聳動,語氣里充滿了自厭和恐懼:“說出來……好像心里能透口氣……哥……我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快不行了……所以……才會這樣胡亂語……像個……像個怪物?”
這一番表演,情真意切,將一個病重孩童的迷茫、恐懼和對兄長的依賴展現得淋漓盡致。
尤其是最后那句“像個怪物”,帶著孩童特有的、對自身異常的驚恐,簡直是一記絕殺。
范閑的心,瞬間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所有的疑慮、探究,在這一刻被洶涌而來的心疼、愧疚和自責徹底淹沒。
他看著弟弟蒼白的小臉上那清晰的淚痕,看著那雙盈滿水汽、寫滿無助的眼睛,再看看他那風一吹就能倒的瘦弱身板……自己剛才都在想些什么?
都在問些什么?!
弟弟受了這么多苦,如今不過是病得神思恍惚,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自己這個當哥哥的,非但沒有寬慰,反而像審犯人一樣逼問他!
范閑啊范閑,你還是個人嗎?
“小平!不許胡說!”
范閑猛地站起身,一把將范平瘦小的身子緊緊摟進懷里,聲音因為急切和愧疚而有些發顫。
“你怎么會是怪物?不許瞎想!是哥不好,哥不該問你那些……哥就是……就是擔心你。”
他輕輕拍著范平單薄的背脊,語氣無比堅定,像是在發誓:“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哥跟你保證!以后哥再也不問這些了,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只要你舒服就好。”
叮!來自范閑的強烈愧疚+15!深度憐惜+12!
腦海里系統的提示音清脆悅耳。
范平將臉埋在范閑肩頭,感受著少年并不算寬闊卻異常溫暖的胸膛,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賭贏了。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帶著濃重的鼻音,雙手也-->>依賴般地環住了范閑的腰,將一個受盡委屈終于得到安撫的弟弟角色扮演得無可挑剔。
危機暫時化解。
但范平清楚,這絕非長久之計。
隨著他身體必然的好轉,以及未來需要展現更多能力時,類似的懷疑只會變本加厲。
他必須盡快擁有真正的自保之力,或者,找到一個更牢不可破的“天才”或“機緣”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