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八年三月六日,晨,圣安娜慈善醫院,院長辦公室。
安德森船長出院的次日清晨,圣安娜醫院院長岡薩雷斯醫生便緊急召集了院內所有科室主任及高級行政負責人。
陳錦濤醫生坐在長桌的末席,平靜地陳述了安德森船長的完整病例、治療方案及最終結果。
他用最客觀的數據和臨床觀察說話:持續高熱、劇烈咳嗽、西醫療法無效、使用標準化醫療包(方案a)后迅速好轉、以及他個人對疾病強烈傳染性的判斷。
“先生們,”陳錦濤最后總結,目光掃過在場諸位西裝革履或穿著白大褂的同僚,“安德森船長是康復了,但這并不意味著威脅已經解除。根據我的判斷,這種疾病擁有我們目前尚不完全了解的傳播力。
下一個病人,可能隨時會出現在我們任何一個診室。”
“陳醫生的擔憂不無道理。”岡薩雷斯院長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我們圣安娜醫院服務的對象,不容有失。我們不能等到疫情在院內爆發才采取行動。”
他轉向行政主管,“我們現有的口罩和消毒酒精庫存如何?”
行政主管立刻翻看賬目:
“院長,得益于我們之前的一些未雨綢繆的儲備,目前庫房內有標準棉紗口罩超過五十萬只,瓶裝消毒酒精超過三萬升。
短期內保障醫院自身運轉,充足。”
“很好。”院長點頭,隨即下達了一系列清晰而迅速的命令,節奏陡然加快:
“一、強制防護:即日起,全院所有醫護、勤雜、行政人員,在崗期間必須全程佩戴棉紗口罩。接觸病人前后必須使用酒精嚴格消毒手部。此項由護理部監督執行,違者嚴懲。”
“二、分級消毒:門診、走廊、扶手等公共區域,每日三次用稀釋酒精進行擦拭消毒。所有診室,在每位病人離開后立即進行消毒。后勤部負責。”
“三、設立預檢分診:在醫院主入口旁設置臨時區域,對所有前來就診的人員進行初步篩查。發現有發熱、咳嗽等癥狀者,由佩戴口罩的專人引導至后院那棟獨立的副樓進行隔離診查,不得進入主樓。安保部配合。”
命令一條接一條,會議室內的氣氛瞬間繃緊。
這些措施在講究舒適與隱私的貴族醫院里堪稱嚴厲,但安德森船長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面前,無人敢掉以輕心。
就在會議即將結束時,院長辦公室的門被急促地敲響。
院長秘書推門而入,臉色發白,語氣帶著一絲慌亂:
“院長!急診室剛接收了一位新病人!是薩爾瓦多侯爵夫人!她昨晚參加完沙龍后突發高熱,伴有劇烈咳嗽,癥狀與陳醫生描述的那位船長初期非常相似!家屬直接要求我們最好的醫生!”
會議室里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陳錦濤,然后又猛地轉向院長。
第二個病人!
而且是一位顯赫的貴族!
時間僅僅隔了一天!
莫拉萊斯院長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身,之前的凝重化為了決斷的行動力。
“立刻啟動剛剛議定的所有措施!侯爵夫人直接送往后院獨立副樓隔離病房!接觸她的醫護人員必須執行最高級別防護!”
他看向陳錦濤,眼神復雜卻堅定:“陳醫生,看來你的判斷是對的。請務必竭盡全力!”
會議戛然而止,眾人匆忙離席,奔向各自的崗位。
圣安娜醫院后院那棟平日閑置的副樓,此刻被一種肅殺的氣氛籠罩。
穿著全套防護、戴著厚實口罩的保安人員封鎖了通往此處的所有小徑。
樓內,原本奢華的地毯被撤走,換上了易于消毒的油氈布,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刺鼻的酒精味。
薩爾瓦多侯爵夫人被安置在副樓條件最好的一間病房內,但此刻的奢華也無法驅散她臉上的病容與驚恐。
她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劇烈的咳嗽讓她豐腴的身體不斷顫抖,華麗的睡袍被汗水浸濕。
陳錦濤戴著口罩,眼神冷靜如冰。
他身后跟著兩名同樣全副武裝、經過緊急培訓的護士——她們是首批自愿進入隔離區的護理人員。
“記錄:病人,女性,高熱39.8度,劇烈咳嗽,伴有呼吸急促。”
陳錦濤的聲音隔著口罩,毫無感情色彩,“啟動方案a。”
深棕色的醫療箱再次被打開,在慘白的燈光下,里面的物品顯得格外醒目。
護士嚴格按照流程,先從獨立玻璃瓶中取出定量的磺胺片,協助意識尚存但已十分虛弱的侯爵夫人服下。
接著,銀翹散片和桑菊飲顆粒被依次喂服。
整個過程精準、迅速,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仿佛在操作一臺精密的機器。
護士在記錄表上精確標注每一次用藥時間。
侯爵夫人的貼身女仆被要求留在隔壁觀察室,她隔著玻璃窗看著這一切,臉上寫滿了焦慮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她對這種來自東方的、非正統的治療方式充滿懷疑。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和侯爵夫人斷續的咳嗽聲中流逝。
下午三時,服藥后兩小時,侯爵夫人的體溫開始出現松動,降至39.2度。
咳嗽的頻率似乎也減緩了少許。
傍晚六時,體溫回落至38.5度。她終于能在藥物的作用下昏沉睡去,呼吸雖然依舊粗重,但不再是那種令人揪心的窘迫。
陳錦濤沒有離開副樓,他在隔壁臨時設立的醫生休息室內,密切監控著數據。
效果與安德森船長的情況類似,甚至起效更快一些,或許是因為干預得更早。
然而,他臉上沒有任何喜色。
他拿起筆,在物資消耗清單上又劃掉一部分:
“通知院長,”他對守在門外的助手說,“方案a對第二例目標同樣有效。
但按照目前消耗速度,我們為內部使用準備的醫療包庫存,支撐不了太多這樣的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