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房淡聲道:“我知道。”
張泱:“你知道個——”
這只是游戲將npc刷新合理化了。
“我知道他們不算活人,是我強行將他們拘留人世,但這世上這么多魑魅魍魎,也不差他們幾個!”杜房神情漠然,“你看到的人就真的是人,看到的鬼就真的是鬼?”
根本分不清人與鬼!
杜房語氣森然:“我妻十六嫁我,二六命喪,兩家父母死于饑荒,三子一女皆夭,養到最大的一個女兒……她也在饑年給岳父家送糧時,被狠心舅父捉拿煮于甕中……”
他只是想有個機會能與妻子白頭,能撫養兒女長大,能贍養雙親終老,僅此而已。哪怕外人不理解,覺得他是在自欺欺人,可至少在他這個小家里,他的愿望有望成真。
張泱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也泛起些波瀾。
那是一種微不可察的困惑與憐憫。
困惑杜房為何會對親人有如此深的執念,又憐憫他這種執念只是游戲給予的設定。他以為的愛,真的是出于他本心而產生的愛?
她也就沒注意樊游的小動作。
“歸根究底,他們只是你用自身氣血生下來的鬼子,被你賦予了你父母妻兒的樣貌與性情。”樊游說這話之前往張泱方向靠了靠,生怕一個不慎把杜房激怒。產鬼平日沒什么大的威脅,可一旦觸及對方的軟肋底線就會失控暴走,“你一意孤行下去,終有一日就算不是死于產鬼之手,你也會被這些鬼子分尸蠶食。”
杜房顯然對這個結局有一定認知。
否則也不會安排部曲在外看護。
此舉不是保證他自身安全,而是保證杜房被鬼子反噬分尸之時,部曲能趁著特殊時期將鬼子都一并清除,以免釀成更大的禍害。
杜房沉默良久。
“那又如何?”
他看著后院的方向。
“那就分吧,也讓他們飽餐一頓。”
樊游:“真是冥頑不靈。”
“灑家頭回見到這般正氣凜然的產鬼。”
張泱聽得一頭霧水。
然而關宗面上的欽佩卻不似作假。
“你確定?”
不是,這劇情都陰間得沒邊了。
關宗道:“你懂什么?以往產鬼都會豢養鬼子供自己驅策,活人部曲都要好吃好喝地養著,上了戰場碰見戰事不利就打光了,產鬼的鬼子可都是自己產的,不花錢,平日能用自己血肉供養著,上了戰場就能獵殺敵兵血肉加以補充。殺得越多,兇性越盛。”
反觀杜房只是將鬼子當做已逝的血親養在家中,聊以慰藉,外人還能指責他什么?
張泱:“……”
這還是個召喚系的npc。
不由想起早年間的一個世界boss蟲母,它本身沒啥攻擊力,卻能源源不斷產出各種蟲子小boss,通過控制這些小boss進攻各大生存基地,打得觀察樣本哭爹喊娘。
“唯一的缺點就是這么干死得早。”
在關宗看來,其他全都是優點了。
杜房揉了揉眉頭:“夜深了,勞煩張使君與諸位專程跑這一趟,末將送送你們。”
他明晃晃地開始趕客。
將人送至門口,張泱一行人還沒走多遠,身后傳來一點兒喁喁私語。杜房“妻子”擔心他的身體,見他長時間沒回后院,特地出來查看。她懷中還抱著尚在襁褓的新兒。
杜房:“我無礙,同僚擔心才來探望。”
杜房“妻子”溫柔道:“既是同僚,待你出了月子,再請人家到家里來坐坐?街坊嬸娘說城外風雪大,城內也連著下了幾日大雨,這時候還來看你,必是真的關心你。”
杜房抬手擋住屋檐滴落的雨水。
“嗯,都行,先回屋。”
夫妻二人就這么回到家里關上了門。
關宗:“也是個可憐人,不過話說回來,不管真假,至少還有看得見的天倫之樂,一家團聚……總好過孤孑一身的孤家寡人。”
樊游面色瞧著有些陰沉。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關宗只是觸景生情,沒想到會被樊游嗆聲:“灑家說自己,你在這里叫喚個甚?”
張泱:“他全家都沒了。”
說中了才會破防啊。
關宗:“……”
樊游對你的好感度減十
張泱慢吞吞補充:“我也沒有全家。”
關宗神色訕訕,聲音漸弱:“合著咱們幾個湊在一塊兒,愣是湊不出一對雙親?”
樊游紅著眼睛瞪他:“閉嘴。”
“哼,你當灑家是泥巴捏的?”關宗也不是什么軟柿子,一而再再而三被樊游這個文弱書生嗆聲,爭吵的還都是“全家死絕”這種逆鱗,他骨子里的逆反勁兒也上來了,“還沒人敢這么跟灑家吆五喝六,敢的都死絕了!”
聽二人拔高爭吵音量,師敘有些畏懼地縮脖子,生怕二人會像她阿父那般突然情緒失控暴怒,將本就家徒四壁的家砸得稀巴爛。
等沒東西可砸了,便輪到她與手足挨打。
張泱也不勸阻,津津有味地看著。
就在關宗想拔刀原地暴起之時,一道星芒化作的鎖鏈從地底射出,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他怒極,張口就要罵人。第一個字還沒發出來,一顆光球塞進他嘴巴,在口腔中膨脹擴張,將他這張嘴堵得嚴嚴實實。除了阿巴阿巴流口水,別想吐出一個罵人臟字。
張泱抬手捂住師敘眼睛。
“別看,是限制級play!”
樊游:“……”
他氣笑了。
張大咪嗅到了危險氣息,馱著張泱往后挪遠幾步,一邊警惕盯著樊游,一邊從喉嚨溢出威脅性的咕嚕聲。張泱道:“你捆綁了他,可就不能再捆綁我,我什么都沒說。”
又不是她戳樊游的痛處。
樊游長袖一揮,收回對關宗的禁錮。
關宗重獲自由的第一個動作不是撲殺報仇,而是遠離樊游。他懷疑要不是樊游不是產鬼而是欲色鬼,估計這瘋子也會干出跟杜房差不多的事。對敵人狠的人,算不上狠,但要是對自己也狠的人,那絕對是惹不起的瘋子。
“主君可會思念父母手足?”
“不會。”
她能思念誰?
思念編寫她的游戲制作人嗎?
她這個擁有自我意識的npc可是一個bug,一旦被游戲制作人發現就會被抹掉啊。
樊游聲音幾不可聞。
“可我想……”
午夜夢回都能夢到倒在血泊中的人。
別看他對杜房說得義正詞嚴,內心卻生出隱秘的羨慕嫉妒。倘若他列星降戾不是欲色鬼而是產鬼,或許也能看到天人永隔的至親。
師敘也情緒低落地垂著腦袋。
“我也想阿娘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