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舌合攏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王小小心里那塊壓著的石頭,似乎隨著檢討書的離去,輕了一點點。
門外,楚隊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方向正是老丁辦公室所在的那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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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的燈還亮著。
老丁沒有睡。
他坐在桌前,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堆了好幾個煙頭,手里夾著的煙又快燃盡了。
他面前攤開著一份文件,但目光卻沒有焦點,只是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心的刻痕深得像刀劈出來的一樣。
楚隊長敲門進來,將那份還帶著禁閉室涼意的檢討書,輕輕放在老丁面前桌上。
“那丫頭讓趕緊給你的,說不然你今晚睡不好。”楚隊長簡意賅,說完就準備退出去,把空間留給這對別扭的“父女”。
老丁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份折疊整齊的紙,又抬眼看向楚隊長,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揮了揮手。
楚隊長會意,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辦公室里只剩下老丁一個人,和那份安靜的檢討書。
他掐滅了煙頭,沒有立刻去拿。
而是又靜靜坐了幾分鐘,仿佛在積蓄打開它的勇氣。
他怕看到的是狡辯,是委屈,是流于形式的認錯。
那會比不發火更讓他失望和無力。
終于,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檢討。紙張的觸感微涼,邊緣整齊。他緩緩打開。
標題:《關于“一日獵兔”行動的計算、錯誤與保證》
這個標題就讓老丁的眉頭動了一下。
不是檢討書,是計算、錯誤與保證。
很像小兔崽子的風格。
他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第一部分,那些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數據分析、模型構建、風險對沖方案……看著這些熟悉的、屬于王小小式的周密算計,老丁的心又揪了起來,但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單從計劃本身看,這丫頭考慮得比很多老兵都細。這讓他心情更加復雜。
當他看到“基于我的計算模型,結論:任務成功,風險可控。”時,呼吸都滯了一下。
他心中怒火差點又要冒頭。
然而,緊接著的第二部分,那些文字仿佛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算漏的‘變量’——歷史的重量”
“我把‘零下三十度,一天一夜’僅僅當成一組環境參數……但我不知道……,連著的是一道血色的裂縫……”
“我用狩獵的算盤,去撥弄了戰爭的算珠。這是我的傲慢,更是我的無知。”
“我錯在,只計算了肉體的耐受力,沒有敬畏生命的神圣性;只評估了任務的收益率,沒有掂量歷史的悲痛值。”
老丁拿著紙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這些文字像一根根細針,精準地刺中了他心中那塊從未愈合的冰原。
但奇異地,帶來的不是刺痛,而是一種被理解的酸澀的慰藉。
她看見了,她不是無視,她是之前真的沒看見這個維度,這個小崽崽之前不知道也是當然,他們都沒有說。
他繼續往下看,第三部分,那些承諾:
“從今日起,我的風險評估模型,永久增加一個前置篩選程序:‘歷史情境映射核查’……
我的狩獵效率……體現在極限縮短風險暴露時間
“湖的冰,不是用來衡量我們能不能踩過去的刻度,而是標定我們絕不可靠近的界碑。”
“……未來的王小小,如果帶隊,……,都會先在心里向那片冰原敬禮。”
看到最后那句“知進退,明生死,尊歷史,惜同袍。”時,老丁閉上了眼睛,深深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
胸口那塊堵了整整一天的、混合著怒火、恐懼、失望和心疼的巨石,似乎隨著這口氣,松動、瓦解了一部分。
這不是一份完美的檢討,這是一份認知體系升級說明書。
她堅持了她認為對的部分,但真正認識并懺悔了她忽略的、也是他最在意的部分。
更重要的是,她給出了具體的、可監督的未來行動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