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裴泰之看見飛奔而來的阮洪天,略微一怔,已是認了出來,當即飛身下馬,上前將他扶了起來。∥。m~~
“裴大人,我此行是要去余縣,本今日就能到阜陽上岸,卻不曉得那犯人何以會潛上我家的大船,如今更捉了我女兒為質。若是逼他急了,我怕我女兒要遭不測,求裴大人多加憫恤!”
阮洪天極愛這個女兒,此刻見她如此被人挾持,便說心肝被人摘去了也不為過,說話之時,聲音已是顫抖了起來。
明瑜被人用刀抵住,且那人顯見是個亡命之徒,這樣的場景,她從前何曾想到過?自然不敢亂動,正惶惑之時,遠遠竟看見裴泰之出現,自己父親上前跪拜,被他扶起,又朝他急急地說了什么。他轉頭望了過來,二人一下四目相對。正午烈日映照之下,見他微微瞇了下眼,并辨不清是什么神色,自己的一雙手心和后背,卻已是被汗濕透了。
前世十六歲嫁他,到二十歲殤,四年的時間,再加上這一世這多活出來的幾年,裴泰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明瑜覺得自己到現在還是不清楚。
這般情勢之下,他可會顧念數年前的那幾面之緣,為她考慮下嗎?
她真的不敢肯定,只是睜大了眼,直直地望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決定。
裴泰之方才縱馬而來時,遠遠便看到那艘停在閘口受檢的大船舷窗側,一碧衫少女被身后的漢子用刀抵頸。此刻聽阮洪天一番話,立時便望了過去。見被通緝的那兇犯已藏身于舷窗之側,只露出半個頭,那少女卻是整個人被推到了窗邊,脖頸上緊架著柄明晃晃的匕刃,立在哪里雖白著一張臉,只眉目宛然,一眼便認了出來,正是數年前自己在江州時見過的榮蔭堂大小姐。
裴泰之略微躊躇了下,便朝埠頭緩緩而去,眾官兵的目光都望了過來,隨他而動。王校尉亦是如此,注視著他從自己身前而過,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之上,只等著他一聲令下,自己必定隨命而動。
跟隨了他數年,他對自己這位上司的判決力極是信服,尤其是此次,更叫他佩服不已。
三天之前,當朝太傅宣正老大人在下朝回府的途中遇刺身亡,刺客得手后立刻逃走。消息傳開,滿朝皆驚,正德皇帝大為震怒,命裴泰之全力追捕兇手。他受命一路追蹤,在此一帶發現了刺客的行蹤,帶人圍捕。不想那刺客兇悍異常,雖受了傷,最后竟還是被他突圍跳河逃走。他深為惶恐,向趕來的裴泰之負荊請罪之后,便道要將功補過,帶人繼續沿著運河南向搜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卻被他攔住,叫不但要在南下的河口設卡,連北上入京的方向也不可放過。他當時雖有些不解,只也不敢多問,照他的吩咐辦了,在這一帶的南北兩向水路上都設了卡點,盤查來往船只。如今竟果真在北上的船中發現了刺客。此時才有些恍然。一般人都只以為刺客此時若還活著,只怕恨不得多長幾條腿速速往逃離京城的方向去才好,哪里還會想到他竟反其道而行?他若不是遵了指令往這北向的河道亦設了卡點,只怕如今是要越追越遠了。
“都給我走開,再靠近一步,老子先一刀割了她脖子再自盡!”
那刺客從艙房里看見裴泰之靠近,突然露出了張臉,厲聲大叫起來。
她原本心中極是惶惑,此刻事已至此,反倒是漸漸鎮定了下來,舉目望著對面的裴泰之。
裴泰之終是停了下來,站在距離大船十幾步外的岸邊埠頭上,望著舷窗中被扣為人質的那個阮家女孩。
對面的這個女孩,這幾年中他其實一直沒有忘記。或者說,很難真正把她忽略掉。其實平日他也沒怎么想起過她,但這一刻,當與她再次四目相對,和這個女孩有關的幾場往日記憶,卻忽然像是被喚醒了一般地奔涌而出。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意園望山樓前的那一場離奇遭遇;第二次在瑜園,她現身引開了三皇子對杜若秋的注意力;而第三次,甚至到了現在,他腦海中還記著那一夜龍船上她被火球射傷倒地,自己蹲在她身前欲抱起她時,她看著自己時的那種凄迷目光。那一刻他甚至有過短暫的錯覺,人若有前世往生,自己會不會就是與她有過未斷糾葛的那一個?
她現在應該也是很害怕的,他注意到她的一只手緊緊抓著窗欞,指甲白得看不到半分血色。但她看著自己的目光里,他尋不到乞憐之色。
“誰指使你刺殺宣老大人的?”
裴泰之喝問道。
“我自與他有仇,與旁人無干!你再啰嗦,我先刺死她!”
刺客手上的刀刃一緊,明瑜覺到自己頸側一陣刺痛,想來已是被割破了皮膚。
“裴大人!裴大人!”
阮洪天看見一道殷紅的血跡順刀刃從明瑜頸側皮膚滲了出來,駭得肝膽俱裂。
裴泰之微微皺了下眉頭。
活捉對面這個刺客,對他而極其重要。
太子母系勢力日漸式微,他本人又生性疏懶,正德皇帝私下里時常評他毫無帝王之魄力。反觀三皇子兆維鈞,這幾年隨了年歲漸長,不但隱斂了年少時的鋒芒,且把皇帝委派的各項事務辦理得妥妥當當,更兼他母系嚴家勢力正如日中天,朝中已有不少大臣開始觀望,甚至暗中揣測皇帝的心思。唯有這宣正老大人卻對太子大力保舉,時常在正德面前贊他有寬厚憫人之心。因了宣正乃是兩朝元老,還與裴泰之的外祖安在松一道,曾做過正德年少時的太傅,故而平日威信極高,連正德對他也是敬重有加。不想他竟會這般在市井中遭人刺殺身亡,實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若是旁人被這刺客如此挾持,就算不立刻命人圍上去剿捕,也必定不會放他離開。只是如今這被挾持的人卻是阮家的這個女孩……
“今日老子要么活,要么死!絕不會落在你們這幫人手上!快給我讓開,我要一匹快馬!”
明瑜身側的刺客仿佛感覺到了他的猶豫,一下興奮起來,改用單手勒緊明瑜的脖頸,揮刀大叫。
“照他說的行事!”
裴泰之沉吟片刻,終于對身邊的王校尉道。
王校尉一怔,有些意外,只也不敢多,應了一聲,忙去備置。
阮洪天沒想到裴泰之竟真會這般放了那兇徒而去。雖自己女兒還在他手上,只總比當場血濺三尺要好,穩了下心神,朝那人大聲道:“裴大人答應放你走!你不要傷我女兒!”
“待我到了安全之地,我自會放她走!”
明瑜聽見身后那人冷笑一聲,仍是挾持著自己慢慢往艙房外挪去。埠頭之上,原先圍著的眾多官兵已是后退了些,空地上停了一匹應他所求的馬,裴泰之就在十幾步外負手而立,目光投了過來,臉色卻沉沉如水。
“阿瑜,你莫怕,爹一定會救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