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浩拖著疲憊的身軀,再次敲響了吳家那扇略顯斑駁的木門。
這段時間,他幾乎成了吳家的常客。
不是為了催促拆遷,而是真的在想辦法。
他利用下班時間,跑遍了縣城里可能提供幫助的地方。
他聯系了民政部門,咨詢針對殘疾人的臨時救助政策;
他托朋友打聽,看有沒有企業愿意提供適合吳成的簡單工作崗位,哪怕是居家工作的那種;
他甚至自掏腰包,買了一些適合吳成閱讀的書籍和雜志,鼓勵他學習新知識,保持對生活的熱情。
他還幾次三番地去殘聯“騷擾”那個叫老王的科員,雖然每次都碰一鼻子灰,但他就是不放棄,軟磨硬泡,弄得老王見到他就頭疼。
這一切,吳家老兩口和吳成都看在眼里。
起初,他們對鄭浩還抱有戒備,覺得這個“政府的人”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來做思想工作。
但漸漸地,他們發現,這個年輕人是真心實意的。
他每次來,從不空手,總會帶點水果或者點心;
他關心吳成的身體,耐心聽他說話,鼓勵他走出家門;
他為了幫吳成找工作,四處奔波,額頭上常常帶著汗……
人心都是肉長的。
吳大爺和吳大媽,一輩子老實巴交,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但他們能分辨出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
這天,鄭浩又來了。
他帶來一個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壞的消息:
他在城郊一家小型的福利企業,為吳成找到了一個做手工編織的活計。
工作強度不大,可以在家完成,計件工資,雖然錢不多,但至少能讓吳成有點事做,也能補貼一點家用。
“吳大哥手巧,這個活應該能勝任。我跟那邊說好了,先拿點材料回來試試,要是做得不錯,以后可以長期合作。”
鄭浩把一包編織材料和樣品遞給吳成,臉上帶著鼓勵的笑容。
吳成接過材料,手指有些顫抖,眼圈微微發紅。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哽咽著說不出來。
吳大媽用圍裙擦了擦眼角,拉著鄭浩的手,聲音哽咽:
“小鄭同志……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為我們家的事,讓你受累了……”
吳大爺則沉默地坐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渾濁的眼睛里,情緒復雜。
鄭浩連忙擺手:
“大媽,您別這么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拆遷的事,咱們再慢慢商量,總有辦法解決的。關鍵是吳大哥,他能有點事做,心情好了,比什么都強。”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吳大爺,突然掐滅了煙頭,重重地嘆了口氣。
“小鄭同志。”
吳大爺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異常堅定。
“你別再為我們家的事奔波了。”
鄭浩一愣。
“大爺,您這是……”
吳大爺抬起頭,看著鄭浩,那眼神里,有感激,有無奈,更有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
“你這孩子,是個好人。心眼實誠,是真心為我們著想。”
“我們老吳家,雖然沒什么本事,但知好歹。”
“這段日子,你為我們做的,我們都記在心里。”
吳大爺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沉重。
“但是,小鄭啊,聽大爺一句勸。”
“這個世界……沒你想的那么好。”
“有些事,不是你有好心,肯出力,就能改變的。”
“就像那個殘聯……你去跑了多少趟?有用嗎?”
“還有你們局里……你為了我們這點事,得罪了領導,耽誤了前程,不值當啊!”
吳大媽也抹著眼淚附和:
“是啊,小鄭,我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們不能再拖累你了……”
吳成坐在輪椅上,用力地點著頭,聲音帶著哭腔:
“鄭哥……謝謝你……真的……我們……我們同意搬……”
鄭浩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股酸澀的熱流涌上鼻腔。
他沒想到,吳家最終同意拆遷,不是因為他找到了完美的解決方案,不是因為他們被說服了,而是……因為他們不想再讓他這個“好人”為難,不想他因為他們的“固執”而受到牽連。
這是一種底層百姓最樸素、也最令人心酸的善良。
他們用自己的妥協,來保護一個愿意為他們出頭的年輕人。
“大爺,大媽,吳大哥……”
鄭浩的聲音有些哽咽。
“你們別這么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沒有什么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