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聞溪絲毫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強裝鎮定地離開,怎樣熬到放衙時刻,怎樣機械地走回家的。
她渾身冷氣直冒,大腦一片空白,一回到家便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夢到了前世,她最想忘記的痛苦經歷。
自重生以來,她每天都在積極樂觀地面對生活,粗糙的吃食,簡陋的居所,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困境,她都可以忍,只要她還能自由自在地活著,只要她在乎的人都好好陪在她身邊,足矣。
她以為,找份工作,換個住所,就能一步步遠離上一世被他人左右的命運。
然而紀凌云的突然出現,哪怕不是因她而來,依然讓她瞬間感受到了死亡威脅的籠罩。
被她壓抑在心底的恐懼一旦泛起,便如波濤洶涌,瞬間將她偽裝的堅強擊碎。
六歲。
在御花園里撲著蝴蝶的她被奶娘迅速抱起,母妃焦急地催促她們離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父皇滿身是血,提著寶劍直沖而來。
母妃用自己的生命為她們贏得了逃跑的時間,奶娘捂著她的嘴躲進假山縫隙里,趁著夜色鉆了狗洞,才得以逃出升天。
九歲。
戰火四起,天災頻仍,奶娘帶著她流浪三年,風餐露宿,無數次險象環生,最終奶娘忍受不了,再也無力帶著她逃命,將她扔在了淮安府郊外的一間空房里,一去不返,她饑寒交迫,瀕臨死亡。
是薛叢理及時找到了她。她那個時候才知道,自國破之后,他便一直在尋她。還有人千里萬里,為自己而來,她喜極而泣。
十四歲。
病入膏肓之際,她以為這一次自己真的要死了,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拖累,毫無建樹地過完凄慘又短暫的一生,她不明白,自己穿越而來,到底有何意義。
是紀凌云溫柔地將她抱起,許諾會照顧她一生一世,為她延醫問藥,娶她為妻。夫妻倆相敬如賓,從未紅過臉。他給她錦衣玉食,還說未來會與她共治這天下。
二十歲。
天下初定,她隨他入主東宮。登基大典上,她站在階下,望著身旁意氣風發的男子,幻想著未來的幸福生活。
然而人還是同樣那個人,依然滿懷深情,笑得溫柔寵溺,說出來的話卻冰冷刺骨。
他說愛妃也不想因自己的出身讓他為人詬病吧?他說她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不應該存活于世。
薛叔與長大后的薛銜拼命想要救她,被他亂箭射死在她面前。
鮮血的氣息是那么令人作嘔,她小時便覺惡心,長大了依然沒有改變。
一杯鴆酒下肚,痛得無法用語來形容,他就立在一旁,連帶著他的好弟弟與未來弟媳,三雙眼睛注視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氣。
而她在臨死之前,得知以后他的下場,恐怕不會比她好過時,沒有悲傷,只有不甘。
也許就是這份不甘,才讓她回到了十四歲這年。
她一直考慮的是如何避開紀家,避開紀凌云,如今毫無思想準備之下地碰上,著實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她失態了,上一世六年的圈養生活,還是對她本就不夠堅強的性格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以至于再次遇見,她差點露出馬腳。
她在夢境里沉沉浮浮,早已被遺忘的血腥場面在她眼前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