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吉一臉震驚地看向秋白。
秋白面色如常開口道:“那日我看到你了,而在一眾護院之中,你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做偽證的人。”
趙吉喉頭滾動,想說什么,卻只深深躬下身去。
秋白抬手在他肩上一按:“那時你即便替我說了話,也不過是多一條人命,秋宏既然起了殺心,就不會讓知情者活。”
秋白的話里沒有絲毫責備之意,反而讓趙吉越發愧疚。
正如他所說,趙吉在世家當護院私兵,和奴仆沒有什么區別。
若是他當初站出來替秋白鳴不平,對秋宏來說不過是多殺一個人而已。
剛剛進入罪徒營的秋白,對秋家這些見死不救的人或許心存怨念。
而如今的秋白經歷了這么多事,心中只剩下洞悉世情后的平靜。
趙吉眼眶一熱,頭垂得更低,啞聲道:“少爺......往后若有驅使,趙吉這條命就是您的。”
“好好當你的差。”秋白重新戴上面具,聲音恢復冷硬,“活著,才有用。”
話音落,人影已消失在馬廄拐角的陰影里。
趙吉呆立片刻,用力抹了把臉,繼續低頭攪動草料。
只是那舀水的瓢,卻是穩了許多。
。。。。。。
接下來的三日,荊州府表面風平浪靜。
行宮里的陛下仿佛真是來歇腳的,除了偶爾召見官員,問些無關痛癢的風物民情,并無其他過激舉動。
但一些極其細微的變動,正在這座古城看不見的脈絡里發生。
城西漕運碼頭上,幾個常年蹲活的力夫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幾個沉默寡的新面孔。
城南鐵器作坊聚集的巷子里,夜里偶爾會有幾乎聽不見的輕響,像是野貓踏過屋瓦。
但翌日作坊主檢查庫房時,又覺一切如常,只是心里莫名有些發毛。
棲鳳莊附近,來了幾個外鄉貨郎,沿河叫賣些針頭線腦,眼睛卻總似有若無地掃過那些新淤的田地,與田間老農閑扯時,話里話外都是些多年前的舊事。
太守府、工坊司乃至一些胥吏家中,深夜偶有造訪。
某些封存日久的卷宗會短暫地消失,第二日又悄然回歸原處。
無人知道這些細微變化意味著什么,甚至絕大多數人根本不曾察覺。
唯有杜青城這類嗅覺敏銳的官員,以及如秋宏這般心中有鬼的人,才會從其中嗅出山雨欲來前的低氣壓。
秋府內的氣氛,一日緊過一日。
秋宏備下的那些厚禮,終究沒能送出去。
他第一個去拜會的,自然是太守杜青城。
帖子遞進去,回復倒是客氣,只說杜大人公務繁忙,正在整理賬目以備陛下隨時垂詢,實在無暇相見,還請秋公海涵。
但話里話外之中,透著刻意的疏離感。
要知道,之前的杜青城可不是如此,他和秋家不僅有舊,還娶了秋家的庶女當小妾。
可到了這個關頭,莫說娶的是小妾了,就是正妻是秋家的,杜青城都能把她休了。
雖然不知道秋家做了什么,但杜青城卻能看出皇帝對秋家的針對和厭惡。
他秋家可是新帝的親密戰友,大好的前程等著自己呢,何必為了區區一個秋家想不開,與皇帝陛下作對?
秋宏又試著去找通判,以及幾位平日里拿慣了秋家好處的屬官。
結果這些人都是一樣的,要么稱病不出,要么直接被門房擋駕,連句推托的場面話都懶得給。
最后他硬著頭皮,想求見一位與秋家曾有舊,如今在朝中也有幾分顏面的致仕老御史。
老御史倒是見了他,只屏退左右,枯瘦的手指點了點天花板,嘆道:“風往哪邊吹,老朽眼花看不清了。”
“秋公啊,眼下這光景,一動不如一靜,或許......該想想如何請罪了。”
說完這句話,老御史也走了,連禮物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連最后一點指望都落了空,秋宏只得失魂落魄地回到秋府。
那些精心準備的禮盒原封不動地躺在馬車里,極其刺眼。
金銀美玉,此刻竟比磚石還要無用。
“這群愛財如命的家伙,竟然沒人敢伸手......沒人敢......”
秋宏獨自坐在書房里,窗外天色陰郁,襯得他臉色灰敗。
陛下甚至還沒真正動手,只是一點似有若無的針對,就讓他秋宏成了荊州官場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這種緩緩收緊的恐懼,比直接刀斧加身更令人崩潰。
他猛地想起那日四房秋弘禮的話:“若是明遠二哥還在......”
“閉嘴!”秋宏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低吼,眼睛布滿血絲,“我才是家主!秋家還沒倒!”
秋明遠是他親自下命,以家法謀害的。
他覺得自己做得沒錯,誰讓秋明遠不是嫡系,卻偏偏做得比自己優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