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夏侯宣如此的直白的拒絕,瑞妃也不惱,她端起手邊的熱茶淺抿了一口,半斂雙目,輕嘆道:“l兒,拒絕的話,不要說得這么滿……我讓你嫁給彥平,終歸是為了你好,你的特殊情況你自己也清楚,與其費盡心思去掌控一個外人,倒不如就安安心心地待在紀家,還能時不時地進宮來陪我聊聊天,這不是很好嗎?”
說到這里,見夏侯宣仍舊反應冷淡,瑞妃便放下了茶盞,展顏一笑,半是打趣半是欣慰地說:“再說了,之前你跟彥平見過數次,相處很是融洽,彥平還特地跟你外祖父說他很喜歡你呢……”
“母妃,”夏侯宣打斷了瑞妃的話,淡淡道:“你我都很清楚,彥平表兄喜歡的是‘表妹’而不是‘表弟’。”
夏侯宣的身份之秘就連他的孿生哥哥夏侯卓都不知道,表哥紀彥平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了――瑞妃倒也沒說謊,那位紀表哥確實很喜歡夏侯宣,每次見了他都面紅耳赤眼睛發亮,但若是真到了他們進洞房的那一天,女神一秒變男人……以夏侯宣的閱歷來看,紀彥平基本上不可能接受這個“殘酷的真相”,跟他反目成仇都大有可能。
更重要的是,即使紀彥平能夠接受表妹變表弟的“噩耗”并繼續跟他和睦相處,一旦瑞妃授意紀家人聯合起來弄死夏侯宣,紀彥平又能做什么呢?難道他還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家族、力保他親愛的表弟嗎?別開玩笑了――世家子弟,家族為重,不親自下手都算是厚道的了。
所以說,夏侯宣寧愿嫁給一個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拿他沒辦法、只能忍氣吞聲的窩囊廢,也絕不可能嫁進很有可能會弄死他的紀家。更何況,夏侯宣已經看中了一個方方面面都很合他心意的人,那人既不是個被家族所束縛的世家子弟,也不是個無能的窩囊廢……
瑞妃還想再說些什么,可夏侯宣已經不想再繞圈子了,他深深地凝視著對方,直截了當道:“母妃,不要再提彥平表兄了。兒臣心里已經認定了另一人,只盼母妃成全。”
瑞妃微微一怔,旋即怒笑道:“好,好,好!我兒真是長大了,就連主意也大了!”她的眸光霎時間銳利如刀,直直地盯了過來,而夏侯宣也不閃不避地回望著瑞妃,無聲地表露出堅定的態度,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非常!
母子倆對峙了片刻,瑞妃駭然發覺她竟在氣勢上稍稍落了下風,旋即揮手一掃,只聽“砰”的一聲脆響,熱茶共白瓷齊飛――明明只要退后半步便能躲開飛濺的茶水和迸裂的瓷片,夏侯宣偏偏一動不動,任由大半杯熱茶潑在他的鞋面上、滲入腳背。炸飛的碎瓷似乎劃傷了他的小腿,夏侯宣也渾不在意,根本不低頭去看,而是依舊直視著瑞妃,表情平靜,態度強硬到底――見此情形,瑞妃心頭怒意更甚,但她同時也感覺到后背隱隱發涼,不禁一時無,只余胸脯起伏不定,顯出她此刻的心情極不平靜。
半晌后,瑞妃喘了幾下,勉強平復下來,終究還是先開了口――只聽她低聲斥道:“我知道你看上了誰,是那個從隴西來京城趕考的窮秀才吧?哼,你莫不是看多了才子佳人的話本,發了癡、犯了傻,竟然以為金枝玉葉真有可能下嫁一個窮書生?笑話,他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配不上,即使我不干涉,你父皇也絕不會答應!”
夏侯宣眉梢一挑,順勢說道:“既如此,我們何妨就此約定,如若我能說動父皇,母妃你就絕不再干涉我的婚事,如何?”
瑞妃輕輕地哼了一聲,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如此粗糙的激將法,她當然不會上當,只是她也看明白了,現在的夏侯宣,已經不能任她拿捏了……她終究是,失了先機。
話說大半年前,瑞妃只是在一次母子閑聊中隨口提了提她有意讓夏侯宣嫁給紀彥平的事,并沒有像今天這樣,軟硬兼施地催促夏侯宣表態,因為當時的她根本不在意夏侯宣的意見,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根本左右不了瑞妃的決定。
而當時的夏侯宣也還是個十分溫順的“好女兒”――多年以來,無論他對外表現得多么任性不羈、英氣勃勃,在瑞妃面前,夏侯宣始終乖得跟只小綿羊似的,瑞妃讓他“咩咩叫”,他就絕對不會“哞哞叫”,整個皇宮里沒人不夸他孝順――對于嫁給紀彥平的事,夏侯宣并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抵觸之意,只對瑞妃說他尚未做好心理準備,想要多考慮一下,然后就不著痕跡地轉開了話題。
自那天往后、及至今日之前,他們母子倆再沒有討論過這一碼事,但在瑞妃的心里,紀彥平就是她認準的“好女婿”了。
孰料就在這大半年中,夏侯宣一點一點地改變了:在皇帝面前,他的形象逐漸從“活潑任性”轉變為了“聰慧能干”;而在面對瑞妃的時候,他也變得越發的有主見、有謀略――皇帝沒有多想,只是欣慰于他的掌上明珠終于長大了,可瑞妃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夏侯宣的表現何止是“長大了”那么簡單?分明就像是一把塵封多年的寶劍緩緩出鞘,鋒芒漸露……
那么,夏侯宣究竟做了些什么呢?說得直白些,就是抱大腿:分別抱緊皇帝和瑞妃的大腿,讓他們無法輕易地踹飛他――否則他們的大腿上必然會少塊肉!
而抱緊大腿的方式也很“簡單”,就是努力表現、好好表現,充分展現出夏侯宣身為精英人士的辦事能力,讓皇帝和瑞妃都覺得他很有用,對他產生依賴。
首先是皇帝,先前也說到過,夏侯宣的這位皇帝老爹在處理政務方面的能力嚴重不足,久而久之甚至得了“奏折恐懼癥”,每每看到那一沓沓摞得老高的奏折就頭痛眼花、精神不濟。所幸一直以來都有辦事能臣徐丞相幫皇帝陛下分擔壓力,雖然皇帝對身為三朝元老、大權在握的徐丞相有著很深的忌憚,卻也基本上離不開對方了……顯而易見,徐丞相也是采用了“抱緊大腿”的這一招,真可謂是“聰明人之所見略同”。
不過,自去年入秋以來,徐丞相就告病在家了――他是真的病了,畢竟年事已高,近幾年來每到秋冬他都要病上幾場,一點兒也不令人意外――于是夏侯宣的機會就來了。
憑著多年的鋪墊和準備,夏侯宣在最為恰當的時機一躍而起,一舉頂掉了徐丞相,拿下了“御書房首席秘書”的職位,并讓皇帝陛下又驚又喜地發現:原來他的“女兒”在處理政務方面如此有天賦,辦事能力極高,還能提出一些頗有新意的建議,真是老爹的貼心小棉襖啊!
――更有甚者,有了貼心的好女兒,雄踞朝堂幾十年、門生故吏滿天下的徐丞相就不那么重要了……終于可以動一動他了,皇帝陛下興奮地磨了磨牙。
就這樣,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夏侯宣從“皇帝頗為寵愛的女兒”晉升為“受皇帝重視和重用的長公主”,他在前朝后宮的地位也隨之發生了飛躍性的質變。更為重要的是,夏侯宣終于接觸到了政務,還能通過旁敲側擊的方式影響皇帝陛下的決定,等于是擁有了實權。
而瑞妃呢?打從前幾個月開始,除了“孝道”和“婚事”這兩個籌碼,她就再難鉗制住夏侯宣了。反而因為夏侯宣能夠獲得朝堂上的第一手消息,瑞妃還要多多倚仗于他――不過,在今天之前,夏侯宣對瑞妃的態度依舊挺溫順的,所以瑞妃也輕忽大意了,以為他還在她的掌控之中――直到今天,夏侯宣表現得如此強硬,瑞妃終于恍然發覺,她一直視之為棄子的這個孩子,分明就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
事實已經顯而易見――夏侯宣早就想要脫離后宮、脫離瑞妃的掌控了,只是他多年以來一直隱忍不發,直至如今才終于張開了羽翼,即將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