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兵營雕翎團士卒馮沱!”“元臻!”“張鰲!”
四人在高仙芝面前行禮,各報姓名。
高仙芝目光從四人臉上一一掃過,到底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見到最高統帥,四個人都十分緊張,那叫元臻的更是微微發抖。
“雕翎團?都是神箭手?”
四人不敢抬頭,低頭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四個人,都是一伙的?應該還有一個啊!”高仙芝臉上終于泛起了笑容,可他身后地段秀實、王滔、田珍等人則惡狠狠地瞪著這四人,怨毒的目光幾乎將其燒焦!
“還有一個黨項人,在陣中落馬了!”奚結蘇乞一翻眼皮,看到眾多高官灼人的目光又趕緊垂下頭去,戰戰兢兢地回答。
“呵呵,不錯!看來你們的李都尉可是下了大力氣,費了大本錢了!呵呵,不過,總算物有所值!”高仙芝又走到那桿已斷了半截的殘破藍旗前,拔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呵呵干笑兩聲,將旗子交給一邊的旗牌官。“記名!賞!”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奇正相合,頗有新意。”岑參舒心地笑了,藏在袍子里地手心上,冷汗已干。總算沒有白忙活一場,想起方才的擔心受怕,岑參不由暗叫好險!好險!看高大將軍的神情。番兵營和李天郎應該是甚合上意。
奪旗和護旗的各隊各自拖離交戰,整隊歸營。被巨大地驚喜所震撼。番兵營官兵看著鎩羽而去地玄甲鳳翅,一時間都呆住了,這樣的完勝,甚至出乎李天郎本人地意料。
“我、我們勝了?”仆固薩爾原本就怪異的漢話腔更加變調。
“勝了!真地勝了!”旁邊的杜環卻用上了嘰里咕嚕的胡語。
“偉大的神靈啊,我們勝了!真的勝了!我們奪到旗了!”阿史摩烏古斯按捺不住喜悅,一夾馬腹,象個兔子一樣竄出隊伍。沿著番兵營隊列連蹦帶跳地狂奔,邊跑邊喊:“我們勝了!我們勝了!勝了!忽勒!忽勒!”
沉默的隊伍驟然爆發出怒潮般的歡呼,“忽勒!忽勒!”番兵營士卒們相信了勝利地事實,紛紛將自己的頭盔、皮帽掛在兵器上高舉起來,搖晃歡呼。各隊旗手也激動地揮舞著自己的軍旗,敞開胸腔,向廣闊天地瀉出自己驕傲的勝利吶喊。“忽勒!忽勒!”
李天郎嘴角的笑意并沒有保持多久,他清楚地知道。番兵營此次比武大勝,多勝在出奇兵,而鳳翅玄甲之敗,多敗于輕敵。而這樣顏面盡失的失利,對自詡天下精兵之最的武威軍漢兵來說,不僅僅失去了擁有蟠龍軍旗的榮譽。也極大地傷及了士氣,更開罪了漢軍身后地一大群權傾安西的官佐,這無論是對番兵營,還是對李天郎自己,都不是件好事。從玄甲鳳翅玄甲漢軍那邊投來鋪天蓋地的怨毒目光,他們咬牙切齒的怒火,因番兵隊伍肆意的歡騰而更加劇烈燃燒!待李天郎從短暫的成就感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局勢地兇險時,已經來不及制止自己的部屬宣泄獲勝的暢快了。
“大人,該去迎接軍旗了。”杜環也注意到李天郎眼中閃過的憂郁。心里也是一跳。不遠處。喜滋滋的馬大元、趙陵等頭目正快步向中軍跑來。“叫他們先去向大總管和阿史那都尉復命!快!”
杜環慌忙應了一聲,一抖韁繩。迎了上去。李天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遠處旌旗招展的校閱臺,高大將軍會怎么看這樣的局面呢?被杜環迎上的馬大元、趙陵等收斂了笑容,疑惑地看看李天郎這面,還是撥轉馬頭去了賀婁余潤處,這些直率的漢子是不會明白幕后的種種玄機地。
“這豈是大丈夫所為!”灰頭土臉地張達恭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樣子,騎馬直奔校閱臺,在一干人等面前狠狠然地咒罵,“娘地,居然用絆馬索!不是說只能用發放之棍棒箭矢么!不合規矩!真他娘的窩囊!陰險!陰險!”其實張達恭心里是羞愧難當,堂堂玄甲鐵騎,太宗皇帝北衙精兵之后,居然被小小的絆馬索給打敗了!這要是發生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不知會有怎樣的慘象!他嘴上的怨恨和抱怨,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徹底的失敗,畢竟,輸給以前瞧不上的對手,是一件十分難堪,也極為憤懣的事。
自己用兵難道真的不是李天郎的對手?張達恭第一次對自己的自信產生了懷疑,我就真的不如他?任何人失敗都會自覺不自覺地為自己尋找開拖的借口,心高氣傲的張達恭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看到其他將校或譏譏或輕蔑的面孔,更使他無地自容,也更激得他死撐住最后的顏面。
“擅用絆索,別傷馬腿,折了不少良馬,按罪當罰!”段秀實比張達恭還要氣急敗壞,不光是驚駭,更是丟盡顏面的惱羞成怒,平日溫良恭儉讓的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眼見開戰在即,卻使陰著傷了這么多戰馬,大損我玄甲軍威力,是不是意圖阻我西征?此事非同小可!大將軍可要從嚴處置!”
王滔、田珍等立刻隨聲附和,皆番兵營勝之不武,論理不該算贏。“照爾等看來,不僅不該賞。還應該重罰不成?”高仙芝已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漫不經心地看著各營緩緩歸隊,到底是漢軍精銳,即使敗陣退軍也是章法分明,井然有序。這一點令高仙芝非常滿意,對手下諸將地爭議,他一開始根本沒有聽。
“賀婁余潤、阿史那龍支。你們怎么看?”高仙芝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左右不是的兩個番兵營統領,“不要說本將軍沒有給你們辯駁的機會。”
“這個。這個,”賀婁余潤癟嘴,干咳,撓頭,又左盼右顧地支吾了半天,才賠笑著說,“到底是奪了旗。處罰,處罰說不過去罷?”
“嘿,也知道奪了旗!”高仙芝嗤地一笑,“阿史那,你怎么說?哦,好象沒看見你的突厥騎兵啊?”
阿史那龍支期期艾艾地從賀婁余潤身后別出來,硬著頭皮答道:“張都尉所既是,以往屬下率本部突厥騎隊參加校閱。輸便輸了,那時番兵營可是從來沒有使過這些陰招!”
“大將軍!此差矣!”岑參再也忍不住,站出來說道,“校閱之奪旗護旗,與沙場拼殺無異。而所謂兵者,詭道也。那有張都尉所那般諸多定勢?臨陣對敵,自當揚長避短,出其不意,所用也無不為其極,所謂大丈夫不拘小節,這與陰損有何關聯?再且,校閱之前,只須用棍棒樸頭箭矢,卻也未不得使用絆索,此又何來不合規矩之說!”
“一介書生。只知逞口舌之利。有種下場試試?”明知理虧卻裝著氣憤的張達恭擼起了袖子,他被段秀實罵了頭狗血淋頭。正想找人撒撒火,隨便也在眾人面前挽回些面子,除此之外,他還真不知道該干些什么。
“放肆!”封常清瞪起了眼睛,張達恭猛然醒悟過來,這可是在校場!趕緊收手氣呼呼地閃在一邊。岑參毫不示弱地鼓著眼睛對張達恭怒目而視,嘴巴動了動,“莽夫”兩字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是啊!絆索繩套之類,皆是胡人慣常使用之器物,算不得不合規矩啊!”賀婁余潤的調門壯了不少,“就算不合規矩,事前也未明說,叫人怎么個處罰法?玄甲營奪旗不得,而我番兵營奪旗卻是事實,那總算不得不合規矩罷?”
高仙芝咭地笑出聲來:“沒想到賀婁總管也知道據理力爭了!少見!少見!岑長史給你使眼色了罷?”
“不敢,只是屬下覺得……。”
“李天郎畢竟勝利了是吧?”高仙芝呼地站起身來,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地往后一退。“蟠龍軍旗!”
旗牌官咚咚咚地跑上臺來,手里托著蟠龍軍旗。
“此旗乃我武威軍之魂魄,不可輕易授予庸人,既然諸位爭議甚重,不如這般,”高仙芝正色朗聲說道,“軍旗交由番兵營持掌一月,西征出發前交還,待……,”高仙芝仰天拉長了聲調,“番兵營建下令諸營將士盡皆心服之功方才授予!恩,如何心服之功?”高仙芝落下了眼光,臉上似笑非笑,“比如說任西征前鋒?……”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高仙芝此話當真還是不當真。不管是否如此,高仙芝對此次番兵營奪旗也是十分意外,他隱隱感到,不能這么容易就讓李天郎聲名鵲起,這不僅對李天郎不利,也對自己不利。李天郎到底是……。內廷和外朝都不會喜歡看到這樣地人在磧西過于招搖,那個邊令誠對這個可是熱衷心得很!
可惜啊,可惜了這個天生的將才!
還有這幫諸如段秀實、張達恭般短視僵化地豎子們,好歹也要讓他們順了這口氣,大戰在即,絕對不能在營屬之間發生齷齪生隙之事……。
一看李天郎遠遠望見高仙芝在眾人簇擁下走下校閱臺,在親隨官佐前呼后擁下乘馬離去,心里不由得一沉:居然沒有按照往年慣例由節度使檢閱獲勝營團并親授軍旗,甚至連看都不過來看一眼,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李天郎回頭看看喜悅之情還未消退的部屬們,心頭頓時掠過一道陰影,唉,事情果然沒那么簡單!
牙兵、虎賁、鳳翅、玄甲各營人馬依次歸營,他們大多駐扎在龜茲城外的安西鎮城,其位于白馬河口東岸斷崖之上,占地數十里,是整個安西最大的關戎。城內烽燧高筑,馬廄四布,是一座設施齊全的要塞,條件比扎營野外的番兵營好得多。沒有人來向番兵營將士們表示祝賀,那些見風使舵的胡族官吏早就隨高仙芝大隊去了。李天郎強裝笑顏,喝令部屬待其他人馬撤盡后再走,免得生出事端。沒想到周圍山崗上目睹全過程地百姓們見高仙芝等離開,盡皆轟然下山來圍住番兵營齊聲歡呼,贊譽之聲不絕于耳,尤其是各族胡人,個個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圍著送來的蟠龍軍旗載歌載舞,歡呼雀躍。有激動者更是抱著本族士卒又親又叫,把盛滿美酒的皮囊和裝滿肉食的籃子硬往他們手里塞,要不是軍紀約束,番兵營不知又有多少人會立馬醉翻在地。
“雅羅珊!雅羅珊!”數不清的手臂在李天郎周圍揮舞,“雅羅珊!雅羅珊!”
面對這樣熱烈真誠的贊譽,李天郎不可能不心潮澎湃,沒想到對他報之以無私信任和真心擁戴的,不是漢家本族,而是這些被稱之為“蠻夷”的化外胡人。他真地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埋骨蔥嶺,永不東歸”,不管是靈魂還是**,上天已經將他深深地植入了安西……。
封常清帶著旗牌官等一干人騎馬趕來交送蟠龍軍旗,見到百姓熱烈擁軍的場面,不由心生感觸,高大將軍之深意,確有道理,其胡人可驅而不可舉,在胡人遠超漢人數的安西,尤為如此。如若胡人自感不遜漢人而興之,反叛之心則不可免,就象這樣的興奮自豪場面,確不宜多也!哼……。
“大將軍特命余告之李都尉:不和與國,不可以出軍,不和與軍,不可以出陣,不和于陣,不可以進戰。”封常清也沒有多余的賀詞,簡短交付了軍旗后,對李天郎悄聲而語,“此深意,李都尉明否?”
“此吳子語也!大將軍果真心細如發,深謀遠慮啊!”李天郎不得不佩服高仙芝的大將風度和運籌帷幄地獨到眼光,“請大人轉告大將軍,和戰之意天郎省得。”
封常清舒了一口氣,“今西征在即,望李都尉諒大將軍苦心,對掌旗一月之事不要心懷悵恨為好。”
“些許委屈,天郎還不至于如此,請大人和大將軍放心,只是……,”
“天郎但請明!”
“奪旗守旗既勝,按軍法當予褒獎,以勵士卒……。”
封常清哈哈一笑,“天郎之意,吾自明白,既得旗未循軍法,褒獎卻是如往。好,回去便把賞賜送來!”
“謝大人!”
“好說!好說!大將軍常李都尉愛兵如子,統兵有方,今日一天吾便盡收眼底,所不虛也!”封常清手捋胡須笑道,“爾等進場高唱之曲,是岑長史所作?甚好!頗有漢高祖大風歌之神韻,謂之何名?”
“大人好靈通的消息,正是岑長史大作,名為《朔風飛揚曲》!”李天郎揮手高呼道,“兒郎們,再唱一遍咱們的軍歌!”
阿史摩烏古斯應聲放出鳴鏑,后隊有號角應和,只見李天郎身后高摯的鹖鳥旗前后一揮,雄壯的歌聲驟然炸響: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
朔風飛揚兮,蒼穹飛雪。
旌甲蔽日兮,笑與君決。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賊子兮,覓個封侯!
“好!好!”封常清在馬背上揚鞭高叫,激奮之情溢于表,“好歌!好兒郎!如此才是我大唐前鋒之色也!”
大唐前鋒?李天郎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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