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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坦駒嶺

    有關知識:1、坦駒嶺(今巴基斯坦北部達爾科特山口)坦駒嶺山口,海拔4688米,是興都庫什山著名的險峻山口之一。登臨山口,必須沿冰川而上,別無其它蹊徑。這里有兩條冰川,東面的一條叫雪瓦蘇爾冰川,西面的一條叫達科特冰川,冰川的源頭就是坦駒嶺山口。這兩條冰川長度都在10千米在以上,而且冰川上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墻,裂縫如網,稍不注意,就會滑墜深淵,或者掉進冰川裂縫里喪生。1913年,英國探險家斯坦因勘察了一千年前高仙芝先生行軍路線后,評論曰:“數目不少的軍隊,行經帕米爾和興都庫什,在歷史上以此為第一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給養,不知道當時如何維持軍隊的供應?即令現代的參謀本部,亦將束手無策。”又嘆曰:“中國這一位勇敢的將軍,行軍所經,驚險困難,比起歐洲名將,從漢尼拔,到拿破侖,到蘇沃洛夫,他們之越阿爾卑斯山,真不知超過若干倍。”

    2、阿弩越城為今日之克什米爾古皮爾斯鎮,娑夷河(疑為古皮爾斯北之河)上有藤橋曰娑夷橋,該橋一箭距離,修之一年方成,是小勃律為方便吐蕃西進修建。這里就是趙陵飛箭射吐蕃帥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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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怒號,飛沙走石。

    黑云翻滾,乾坤肅殺。

    頃刻間,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劈頭蓋臉地橫掃了整個婆勒川大地,奔騰的雨水在大風中洗刷著沉淀的血污,翻著氣泡的黑紅色水流匯成小溪,哽咽著流向湍急的婆勒川,沒有血色的尸體和殘肢在水中泛著令人心悸的蒼白……。

    “八月的小勃律,居然還有這樣的大雨。”監軍邊令誠在連云堡的宮殿里無聊地把玩著手里的一串紅瑪瑙項鏈,思付著該不該把這成色上佳的玩意送給遠在長安的高力士,“真是邪門!還說要去翻越坦駒嶺,高仙芝這個高麗奴才是不是腦子出毛病了!”

    “大人,這雨來得確實蹊蹺,且小人夜觀天象,見黑煞星暴漲,陰氣漫天,是為大兇也!遠征坦駒嶺,咳,我怕是兇多吉少啊!”接話的是術士韓履冰,邊令誠是個極為迷信的人,又貪念長生之術,走到哪都帶著這個號稱能未卜先知,神通廣大的能人術士。

    “哼,反正爺爺我是不去的!”邊令誠將瑪瑙放下,又從財寶堆里揀出一樽鑲嵌明珠的象牙酒杯,放在眼前轉來轉去地鑒賞,“高仙芝要去自己就去吧,他叫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天郎去做前鋒,嘿,也虧他想得出來!”邊令誠似乎想起一件什么事,他停住酒杯歪頭想了想,“李天郎?恩……。”他終于想起了5年前的那封密詔,那是他在朝廷的大靠山,驃騎大將軍,渤海公,大唐玄宗皇帝身邊的近臣高力士親自遣人交給他的,這個李天郎好象來頭不小,玄宗皇帝親自在詔書上叫他嚴密監視之,要“不可授之權,不可使之歸,戰于安西,生死天命。”奇怪啊,高公公要除掉象李天郎這樣的人可以說是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可怎么就將他放逐西域充軍就此了之呢?聽說當今宰相李林甫也有關于這個李天郎的密信送高仙芝,連安西節度使夫蒙靈察都蒙在鼓里……。

    邊令誠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心里冷笑不已,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搞出什么名堂。高仙芝要去臥冰嚙雪爬那個鬼山,就讓他去吧,他有兵權嘛,勝了,是爺爺我監軍有方,功勞油水不可能沒有一份,敗了,嘿嘿,那是高仙芝剛愎自用,不聽人,該他倒霉!那個李天郎要是命大還能活著回來,也可以另外找機會收拾他!“大人,該服金丹了!”韓履冰乖巧地遞上丹藥和清水,兩眼骨碌碌地轉動,揣摩著邊令誠的心思,“大軍遠征勞頓,大人為大唐社稷,在塞外日夜操勞,可要多多保重!小的也只能用這點本事替您老肝腦涂地了!”

    “你倒會拍馬屁,”邊令誠展顏笑罵道,“你肝腦涂地,看見個死人都篩糠,真要見到肝腦,你還不嚇死了過去?”

    “我那有大人那樣的膽魄,親自監斬那些吐蕃人,當真鎮定若閑,豪氣千云,非常人所及!”韓履冰愈加把馬屁拍個十足十。

    “哼,高仙芝要和我比狠,嘿!拿個李天郎來說事,爺爺總有和他算帳的一天!”邊令誠仰頭服下金丹,順勢躺在了牙床上,滿床的金銀珠寶簇擁在他身邊,閃耀著詭異的光芒。

    大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新近為奴的小勃律人在泥濘中心驚膽戰地掩埋著遍地的斷肢,尚未被沖走的粘稠血污吸引了無數的蒼蠅,它們轟叫著舔食著豐盛的大餐。察卓那斯摩嘴里喃喃有辭,他在為這些死去的人念頌佛經,超度亡魂。大唐對自己的敵人是毫不手軟的,不管他是弱是強,和這樣強大兇悍的大國的交手,結局遲早都是悲慘收場。不知道這支擁有“雅羅珊李將軍”這樣無敵戰士的虎狼之師下一步將兵鋒指向何處?他們會象今天屠戮吐蕃人一樣血洗小勃律嗎?他們顯然做得出來,尤其是在遭到抵抗后,肯定會施以最嚴酷的報復……。小勃律傾國之兵不過3000,在連云堡就折損近半,況且連勇猛善戰的吐蕃精銳在大唐軍力碾壓之下也是頃刻間便土崩瓦解,那小勃律就是人人皆兵,個個死戰,也不可避免地將陷入死亡的深淵之中。察卓那斯摩痛苦地長吁一口氣,旁邊有小勃律人哇哇地嘔吐起來……。

    勝利是任何人都渴望的,勝利的喜悅沖淡了所有人心中的血腥和哀愁,因此,心事重重的李天郎在勝利的歡騰中也不禁輕松了許多。戰功顯赫的西涼團正式整編入武威軍,接受了精良的武器和豐厚的賞賜,士氣大振。但是近400人的部隊,在幾經苦戰之后,只剩下了223名肢體雄健,身心疲憊的戰士。李天郎率部受命與賀婁余潤的番兵營聯合作戰,崇尚勇士的西域豪杰們對這些漢人戰士的到來表示了極有分寸的尊敬。在安西四鎮中,番兵歷來是非正規的輔助部隊,他們大多來自突厥、鐵勒、回鶻、吐谷渾、契丹、黨項等胡族,且又分屬極為駁雜的種姓,既有志愿從軍的,也有戰敗歸降的,既有姓阿史那的突厥貴族,也有名不見經傳的胡人散騎。經過長年的征戰,這些人和應召而來疏勒駐軍、或者跟隨唐軍作戰的葛邏祿、五識匿**隊不同,他們已經沒有了固定的歸屬,也徹底荒廢了田園牧耕,完全變成了唐王朝的職業雇傭兵,每次戰爭的劫掠就是對他們作戰的獎賞,他們以戰爭為生,也因戰爭而死。人人都是經驗豐富的戰士,個個都是冷酷無情的殺手,騎射是他們的強項,單兵作戰能力可謂極強。但是他們的軍紀、裝備和訓練均不及唐帝國正規的軍隊,整體作戰力更是無法和武威軍這樣的漢軍精銳比肩,這也是唐軍在與無數胡族作戰時往往能以少勝多,席卷西域遼闊疆域的重要原因。番兵也因此常被漢軍輕視,盡管他們在歷次作戰中表現不凡,但委實被當著下等士卒,比當初的西涼團還慘,可以說是唐王朝廉價的炮灰。

    大唐軍營,營火輝煌,酒香四溢,成千上萬的篝火烘烤著無數的牛羊,將士們豪邁的喧嘩徹夜不息。李天郎和馬大元、趙陵卻在帳中愁眉深鎖,高大帥居然叫他們做翻越坦駒嶺的前鋒,這顯然是繼勒令攀登通天崖之后又一九死一生的任務。

    “我一時不忍,倒連累眾弟兄了,”李天郎長嘆一聲,“大家隨我出生入死,我卻屢屢陷眾人于絕境,叫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弟兄!這個什么鳥都尉,要來何用!”

    “大人何必如此灰心,這可不是你的風格!”馬大元滿不在乎地喝了一大口酒,“大人在高大帥面前冒死諫,救得連云堡數千性命,這等膽魄,軍中幾人能有?大人遠見,我等粗人也是不懂,但卻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說,大人帶領我們沖鋒陷陣,立下赫赫戰功,使得眾兄弟,包括陣亡諸兄弟,個個都有極為豐厚的賞賜,軍中哪個人現在還敢小看我西涼健兒?如果不是跟著大人您,我們死了也就埋沒在三尺黃沙之間,那有這么痛快!”

    “就是!”趙陵抹抹油膩膩的嘴,激動地揮舞著手里的半截腿肉,“高大帥要差我們翻越雪山,我們盡人皆知,雖說那雪山險惡,眾弟兄誰人又說個怕字?通天崖我們都拿下了,我不信我們就不能踏平那雪山!再說了,”趙陵狠狠地咬了一口肉,滿嘴流油地說,“軍令如山!反正不去也得去,不如亡命一博,那怎么說的,大人,你常說的那個?對,置于死地而后生!”

    “大人,弟兄們下面的事你放心,有我們和趙陵在,倒是您,”馬大元眼里涌出濕潤的目光,“高大帥一次又一次地為難你,如今又開罪于那個太監,加上番兵營之混亂,你可是步步艱難,面面險惡啊!”

    “馬哥擔心什么番子,誰他娘的敢不聽李大人號令,我先一箭射穿他的腦門!”趙陵將一塊碎骨象射箭一樣吐進篝火里,引得“風雷”,“電策”不滿地嗚嗚不已,馬大元隨手扔過去一塊羊腿,兩頭巨獒立刻住嘴毫不客氣地大嚼特嚼,“量他們也不敢!”

    李天郎勉強笑笑,端起了酒杯:“好了!大家伙不說這個!來!干!”“干!”“干!要死也先喝個痛快!”

    酒過三旬,馬大元和趙陵醺然告退,帳篷里只剩下了李天郎,他斜坐在馬鞍上,一手端酒,一手用引火的樹枝在地上畫坦駒嶺的地圖。下午張達恭和賀婁余潤帶來了一張地圖,三個還研究了半天,卻也沒有個眉目。雖然前進路線大致確定,方向也一目了然,但神秘雪山上的路線和地勢卻無人知曉,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

    帳門外有人說話,李天郎定神細聽,是岑參,這么晚了,他來干什么?正思量間,岑參已經微笑著掀開了門簾:“李都尉果然未眠!”李天郎止住躍躍欲上的巨獒,連忙站起身來相迎。岑參掃視了一下四周,又看看衣甲未脫的李天郎,臉上浮現出心領神會的笑意:“看來高大帥確有先見之明啊!”

    “岑大人說笑了,將赴險境,何人得以安睡!大帥預料,未見高明!”李天郎索性放開膽子說話。

    岑參先是一愣,隨即哈哈一笑:“李都尉倒是快人快語,怪不得招人橫目,不過……,”他一指地下李天郎畫的地圖,“大帥說李天郎不是個束手待斃的人,也不會嚇得寢食難安,他一定費盡心力在想怎么取得一次奇妙的勝利…….,嘿嘿!”

    李天郎沖岑參一拱手:“岑大人別賣關子,高大帥叫大人傳什么話于李天郎?”

    “說對一半,我是來傳話的,但是那話得高大帥自己給你講!”

    李天郎瞳孔登時縮小:“大帥要見我?現在?”

    “沒錯!他要見你,就現在!”

    高仙芝的帥帳極為華麗,每一樣東西都是西域里最為華麗的,十多盞粗如胳膊的蠟燭將大帳映得如同白晝,各種閃亮的東西都在火光映照下爭先恐后地炫耀著自己不同的色彩----波斯的琉璃,揚州的刺繡,大食的金器、和闐的玉飾……。踩在地上的羊毛氈毯,肯定也是產自以精美氈毯聞名西域乃至中亞的疏勒,軟綿綿的羊毛,絨厚而細膩,站在上面,一種令人酥軟的溫暖從腳底直貫向頭頂。李天郎看見身著錦袍的高仙芝背對著他,正仔細地看著那副全西域最大也肯定是最為詳盡的疆域全圖。大帳里除了高仙芝和李天郎再沒有其他人,顯得尤為寂靜,除了自己的呼吸,李天郎只聽見燭火偶爾的輕輕爆響,他不由自主屏緊了呼吸,每次在高仙芝面前,他都有說不出的緊張,甚至還有那么一絲恐懼,盡管他很不愿意承認。

    “來了?”象是鼻子里哼出的聲音。

    “末將李天郎參見大帥!”李天郎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穩健平和。

    “用不著那么大聲,李都尉……,”高仙芝慢慢地轉過身,在紅錦緞面椅子上緩緩坐下,“現在該叫你什么呢?磐石都尉?雅羅珊將軍?秋津兵衛?還是……”高仙芝似乎若有所思地舉起了琉璃酒瓶,杯盞相擊發出脆耳的輕響,“該稱你為什么王殿下?”

    李天郎渾身驟然發硬,他早該想到,憑高仙芝的地位和精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來龍去脈……。“大帥……,”李天郎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大帥神目如電,運籌帷幄,想來知道該怎么稱呼卑職。”他頓了頓,拼命穩住自己的思緒,高仙芝,你到底想干嘛?“現在這里只有唐軍小吏李天郎,以后永遠都是李天郎,至于以前是什么,我已經完全忘卻了……。”

    高仙芝淺淺地抿了口酒,瞇眼看著局促不安的李天郎,心里微微一笑。“忘卻?你能忘卻?哼,就算你能忘卻,很多人都不會忘卻。想我年少便跟隨父親至安西戍邊,幾十年效命朝廷,可謂長于大唐,功成名就于大唐,大唐對我來說就是扎根的故鄉,玄宗皇帝爺就是我心中最刻骨銘心的天子,我的記憶里早就沒有了高麗,只有號令天下的大唐!我發誓將為大唐永霸西域的大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高仙芝的沒有再看李天郎,眼神變得悠遠飄渺,臉色居然因激動而微微泛紅,但是很快他就重新冷卻下來,目光又刀鋒般落在了李天郎臉上,“但是,很多人都沒有忘記我是高麗人!嘿嘿!嘿嘿!你說誰會忘卻?”渾身的血液咝咝著響,李天郎直視著端坐面前的高仙芝,感受到了對方莫名的悲哀與孤寂,在狂傲自負的后面,還有一個掙扎的高仙芝,天那,沒想到這個高高在上的統兵大帥居然和自己沒有什么兩樣,只是,他也許可以靠努力改變他被諷“邊夷降將”的宿命,而且似乎做到了,至少在很多方面做到了,可是他依舊不能擺脫,可自己呢,高仙芝尚且做不到,那自己也許更沒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宿命了,大唐,大唐!你到底是什么!

    “大帥,李天郎一介武夫,懶得去想那么多,只想帶兵征戰沙場,直到……,直到馬革裹尸的那一天!”李天郎咬緊了牙關,覺得心中一塊大石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我什么都不是,我現在就是大唐小卒李天郎!”

    高仙芝莫名其妙地怪笑起來:“好了,那我們就別管那么多了,就照你說的,你現在是李天郎,武威軍番兵營的果毅都尉李天郎,你聽好了,后天一早,先鋒席元慶將率部出發,進軍坦駒嶺,而你和賀婁余潤也將率本部人馬隨軍進發,你們三個都是帶罪之身,我給你們一次將功折罪的機會,尤其是你,李都尉,你做前鋒的前鋒,三天之后,我要在阿弩越城墻邊看到你!嘿嘿,我想監軍邊令誠邊大人并不滿意我這么做,他這幾天天天都在琢磨找個什么茬砍你的頭,你最好不要叫他來殺你!”注意到李天郎挺直了腰板,擺出視死如歸的架勢。高仙芝將酒杯一推,向前探出了身子,森然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你的弟兄們也不怕死,死很容易,有時候死簡直就是一種享受,如果你知道那些宦官怎么折磨人的話……,他們甚至可以將虐殺帶到萬里之外,比如說日本……,那時你也許會后悔你怎么會生出來。在他們眼里,你們,包括我,都是草芥,都是他們的玩偶,差別就在于價錢不同而已……。”雖然身處暖帳,李天郎也同樣覺得冰寒刺骨。“在嘲笑我怕個太監,是不是?”高仙芝似乎累極,他把身體往后一靠,剛才的陰森突然蕩然全無,“他們自己沒有根,所以很會鏟別人的根,他們發起狠來會想盡辦法抹滅你的一切,會折騰得叫你不知道你是誰的!”高仙芝話鋒一轉:“你要是敗了,不光你會丟命,你的部下,部下的家屬,都會沒命,我也很會鏟別人的根!”高仙芝湊近李天郎的臉,幾乎和他鼻子對鼻子:“不會比那些閹人差!”李天郎腦門嘭彭直響,耳邊繼續傳來高仙芝慢條斯理的話:“去坦駒嶺的路,你冒死救下的那些小勃律人里面應該有熟知地形的,何不挾你雅羅珊將軍之威,拂以救命之恩,叫他們帶路,否則我得罪太監留他們做什么!”原以為是自己一手救了小勃律人,現在看來,不過是高仙芝的預謀安排,自己所謂冒死求情不過是主動給他找了個借口,順帶還把自己也賠了進去,高仙芝,這個人真可怕!

    李天郎冷汗泠泠地從高仙芝的大帳出來,旁邊久候的岑參一把拉住他,邊遞上李天郎解下的佩刀,邊悄聲問道:“大帥對你面授機宜了吧?他可是很少這樣單獨找人面議的啊,當真奇怪!”李天郎默默地接過橫刀,沒有直接回答岑參的話。“袁德袁大人手下有個叫杜環的長史,曾經常往來西域諸國,通曉當地風土人情及語,高大帥已經令他到你營中聽命,那坦駒嶺險峻異常,且路途遙遠,我看艱巨當在通天崖戰事之上,李都尉你可要……。”

    李天郎很唐突地打斷了岑參熱情的喋喋不休:“岑大人曾在大帥和監軍大人面前慷慨陳辭,助我救得小勃律降卒,不知此前大帥也曾找大人面授機宜,授意諫否?”

    岑參一愣,隨即答道:“不錯,大帥仁慈,早有此意,也曾告之在下,但惟忌憚監軍大人而已……,怎么?”

    李天郎長吐一口氣,果不出所料!“幸虧李都尉仗義執,我等也正好附議……。”沒等岑參說完,李天郎一拱手,匆匆而去,扔下岑參一個人在那里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

    “長風飛兮旌旗揚,大角吹兮礪刀槍……!”

    成千上萬的唐軍士兵一起用刀劍敲打著盾牌,用長槍跺著地面,和著整齊劃一的節奏,齊聲高唱《大角歌》。

    今天,是大軍開拔的日子。

    從武威軍里挑出的6000勁卒在震天的號炮和《大角歌》歌聲中開始拔營向坦駒嶺挺進。他們不知道,最前鋒的西涼團在凌晨就已經啟程了。邊令誠和一干文官站在連云堡城樓上遙遙為大軍送行,城里留下了3000嬴弱和養傷的士卒,張達恭率領500玄甲軍留守并節制所有留守駐軍,看著旌旗翻卷的行軍隊伍,站在邊令誠身邊的張達恭心里五味翻涌:高仙芝大帥令李嗣業為右路軍主將,令其和趙崇砒、賈崇璀等人率四鎮3000大軍強渡婆勒川,由赤佛堂大路進軍孽多城;而他自己居然親自帶領左路軍去翻越路途險惡的坦駒嶺,作為安西副節度使,武威軍統帥,至于去冒這樣的風險嗎?本來以為拿下連云堡就會凱旋班師,沒想到高大帥會決定繼續征伐,要大軍不顧疲憊遠途奔襲,一舉征服小勃律,徹底解決安西西部門戶的憂患,天那,他怎么會有那么大的野心!替朝廷賣命賣到這個份上,安西幾人可以比肩?他這樣是要做給誰看啊?張達恭不露聲色地嘆口氣,偷眼看看在城樓上悠閑觀軍的邊令誠,這個沒*的老狐貍,倒真會替自己打算,居然聲稱要鎮守連云堡,確保大軍后路。誠然,前幾天斥候抓到幾個吐蕃奸細,說吐蕃安西討擊使、當朝駙馬韋.云丹才讓率領萬人大軍正星夜馳援小勃律,但就算他們能夠及時趕到孽多城,那離連云堡也有十萬八千里,更別說威脅到大軍的后路,太監的話完全是托詞,再說,翻越坦駒嶺的人馬,為輕裝疾進,每人勒令只攜帶3天口糧,3天過不了嶺,絕對是死路一條,到時候哪里還有什么后路,難道太監還會突發善心去送飯不成!去他娘的!他不落井下石逃之夭夭就不錯了!

    昨晚高大帥召見了封常清和張達恭,密令他們嚴密鎮守連云堡,下之意,就是要看住老奸巨滑的邊令誠,如果有遠征有什么閃失,一是要確保接應,二是防止邊令誠搞手腳。“一榮俱榮,一毀俱毀”,高仙芝一字一頓地對封、張二人說道,“死也要找個墊背的!”張達恭想到這,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邊令誠固然耍滑免去了征戰之險,但高大帥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處處留了一手,同時將這個意思告訴兩個人,本來就高明得很啊!看來自己也不可避免成了官場爭斗的過河卒啊!混跡官場可比戰場廝殺兇險萬倍,多少才高八斗,功勛卓著的文臣武將莫名其妙地死在官場上……。剛才邊令誠叫人送來了一樽鎦金銀香爐,還請晚上赴宴喝酒,籠絡之心昭然,不知道封常清那邊怎么樣?唉!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這些個宦官可惹不得啊,連高大帥也上竄下跳地和高力士攀交情,我等邊關小將,哪里還能左右自己!早知道不如積極請戰,去沙場殺個痛快!至少也可象那個本來名不見經傳的李天郎一樣建功立業,揚名立萬!一想到這,張達恭愈發憋悶,索性走下城樓巡視去了。

    青山蔥綠,水草豐美。

    西涼團從連云堡出發,在初起的陽光中沿著河谷向坦駒嶺挺進,一路上風景綺麗,美麗如畫,飛禽走獸頻頻出沒,引得“風雷”“電策”四下歡叫追獵,經常從樹林草叢中驅趕出一群群不知名的飛鳥和驚慌奔逃的黃羊野兔。這樣安逸的境界,以至于使所有的人都產生了錯覺:坦駒嶺有傳說的那么可怕嗎?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趙陵鼓咕噥起來:“娘的,你看這光景,那有那么艱險,該不是小勃律人見識短淺,瞎嚇唬人的吧?”他滿腹疑惑地看看身邊那個叫察卓那斯摩的小勃律人,察卓那斯摩滿臉濃密的胡須臉虔誠地仰望著前方若隱若現的皚皚雪山,嘴里念念有辭。這渾身是毛的家伙還和李都尉討價還價,他保證帶大軍翻越坦駒嶺到孽多城,但此后事宜一概不理,還要求不殺嶺下阿弩越城一人,說什么那是他家鄉所在,城主是他什么親戚!切!一個降俘還挑三揀四!李都尉也是,居然一口答應!切!

    “大人,過了這蘇瓦那河谷,地勢會陡然變得艱險萬分,山路崎嶇倒也罷了,那山上積雪終年不化,是為千年萬年的冰川,四處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墻,裂縫如網,還有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暗流,稍不留神,便會喪身冰雪,尸骨無存,多少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埋沒于此,小勃律人稱之為神圣的雪瓦蘇爾,對其敬畏有加……,”杜環揚鞭一一對李天郎詳解,“我也只走過一次,那是5年前的事了,事過境遷,也不知地形變化幾何?委實有點把握不定!唉,當我下山來到這里,見此風和日麗,沃野青山,幾乎泣極癱倒,方才體會為何這里叫蘇瓦那----意思是金色的河谷!”他們的談話被小勃律人齊聲的唱誦所打斷,包括領頭的察卓那斯摩在內,十名隨行的小勃律人在即將走出蘇瓦那河谷時,一起虔誠地唱起什么歌來。“他們在歌頌山神雪瓦蘇爾,乞求他允許我們安全越過他的肩膀”杜環解釋說,“上天保佑,天氣一直晴朗如斯……,大人,我們選的季節不錯,但也是最后能通過坦駒嶺的時節,山上不刮風則已,一旦刮風,轉瞬便會風雪大作,不僅馬上奇寒徹骨,同時伸手不見五指,當真九死一生!”杜環搖頭咋舌,似乎又看到那樣可怕的景象,“走坦駒嶺,四天即可到達阿弩越城,與絲綢之路相接,那里距孽多城不過六十里,是最為捷近的道路,盡管如此,走的人也不多,大多數都會選擇走赤佛堂大路,盡管要二十多天,但總比送命好!”

    小勃律人的歌聲在河谷中飄蕩,當前軍大旗一走出河谷,小勃律人一齊嘎然住口,全部斂神屏氣,默默提韁急走。察卓那斯摩回頭小聲對李天郎說:“請大人嚴令眾人不得發聲,只管急行,我們正在走進山神的腳跟,不得喧嘩,褻瀆神靈……,萬萬小心!”“娘的,放屁都不行么!”趙陵怪叫道,引得所有的小勃律人沖他怒目而視,趙陵毫不示弱地瞪大眼睛和十雙眼睛對視,“娘的,不服么!”“好了!趙陵!傳令噤聲!否則軍法從事!”李天郎揚手止住趙陵,“立刻傳令!小聲點!”趙陵喉頭“咕”地一聲,不知吞下多少罵娘操爹的粗話,呲牙咧嘴地傳令去了。

    正如杜環所說,一出蘇瓦那河谷,山勢陡變,草木稀疏,到處都是裸露的青黑色巖石,也看不見什么活物。天空中雖然陽光刺眼,但除了高高的幾只禿鷲,連鳥都見不到幾只,確和生機盎然的金色河谷截然不同。崎嶇的山腳下遍地礫石,不斷有馬匹滑蹄嘶鳴,從山口吹來陣陣冷風,帶來一片冰涼的肅殺氣息,難道雪瓦蘇爾不喜歡這些外來的冒犯者?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裹緊了衣服,剛才輕松的心情也漸漸沉重起來,連一直興奮不已的“風雷”“電策”也老老實實地吐長了舌頭,緊緊跟隨在李天郎身邊。

    “大人請看!前面就是坦駒嶺!”不用杜環說,李天郎已經看見了映襯在湛藍天空里的皚皚雪峰,潔白的冰雪在陽光下爍爍生輝,猶如粉雕玉琢一般,使人頓生敬畏。一重一重的山峰,如忠誠的衛士緊緊簇擁著最高的山峰,組成了一道高不可及的雄渾戰陣。“到正午十分,我們將到達雪線,那才是真正艱難跋涉的開始!”杜環咝咝地抽著涼氣,看著察卓那斯摩帶領2個最健壯的小勃律人走在最前面,罵罵咧咧的趙陵一步不落地跟著他們,叫趙陵監視他們是有原因的,如果小勃律人耍什么花招,即使他們動作再快,也快不過趙陵的利箭。

    李天郎勒住戰馬,神色凝重地眺望著高聳的雪山,又回頭看看悶頭行軍的部下,眼光掃過馬鞍處捆扎的行囊,那里面是高仙芝叫人送來的水貂皮大氅,據說還是安國國王送高仙芝的禮物。李天郎心情復雜地看著它,高大帥將如此珍貴的禮品轉贈給他,不知有幾分真情,幾分誠意?他一直不想穿上它,總覺得一旦穿上它,一定會覺得高仙芝的手掌緊緊地握住你,讓你喘不過氣來……。李天郎咬咬牙,在馬上挺挺腰,竭力將那絲不寒而栗的感覺驅走。正在此時,隊尾傳來馬大元一聲短促的號角,那表示西涼團所有的人馬都進入了坦駒嶺。李天郎斂定心神,輕輕一夾馬腹,重新奔向隊伍前方。

    坦駒嶺,我來了!

    一步步的攀登,隨著高度越來越高,人們的喘息也越來越粗重,不少人覺得口干舌燥,肌肉僵硬,腦袋發蒙,剛健的腳步也愈發遲滯起來。

    到達雪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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