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地小說網

    繁體版 簡體版
    落地小說網 > 我的團長我的團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這樣的地方熬了這么久,瞎子也要熬成神槍手了,死啦死啦那一臉等死的冷靜也讓我們手穩了許多,于是一向是日軍的槍準得要命,今回擰轉了,我們打得幾乎是彈彈著肉,日軍沉默地倒下,沉默地開槍,沉默地前行,我們沉默地射擊,在對射中沉默地倒下,沉默地裝上刺刀。

    當我們已經開始上刺刀的時候,每個人便沒有望遠鏡也已經看得清麥師傅了。

    全民協助開始急促地喘息和嘀咕起來,“nonononono”,他這樣無意義地嘟囔著,把拳頭塞在嘴里,把腦袋完全扎在掩蔽物之下,投入了他的啜泣。我們不能象他那樣姿意,我們上好了刺刀,死啦死啦在檢查著他的幾把短槍,沒刺刀的人把砍刀、日本戰刀、鐵棍、*甚至磚塊放在自己的射擊位置旁邊,我們是木然而非英勇地在我們將死的地方等待。“來吧,都死了吧”,我們在心里對自己說,可心里是一片空白。

    槌頭歇止了,停了下來,和我們對峙著,但更像一條顧盼著自己尾巴的怪蛇。

    我們始終不知道我們這群炮灰到底給南天門造成多大沖擊,后來打掃戰場時發現整小隊建制的守軍是被銬在戰壕里的,我不知道這是竹內的強制還是所謂的武士精神,我只看見他們停滯了,猶豫了,蔫了,后退了。

    日軍在雨中開始撤回,沒轉身,槍口仍對著我們,但是像他們來時一樣緩慢地撤退。

    死啦死啦的聲音在雨霧中飄浮,沒憤怒,沒激昂,全無他往日的叫囂。只是在平平淡淡陳述一件事實:“好像以前的一百多次一樣,這次你還是打不下來。我們拿噴火器和火箭筒,你們打不下來,拿步槍,你打不下來,拿槍刺和砍刀,你打不下來,我們拿牙咬,你都打不下來。”

    我只是在看著麥師傅,麥師傅離我們近了。又離我們遠了,麥師傅停下了。不是他要停下的,是日本人停下了,他們停在我們的步槍射程之外,兩個活動的鋼制碉堡攔在他的身前,一張桌子搬了過來。我在望遠鏡里看著,一個布卷被扔在桌上展開。砍的片的鋸的剔的我瞧著那整套也許疤丁用于解牛的刀具,不,沒哪頭牛要分割得這么精細的,它只能是刑具。

    張立憲:“他們要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剮了他。”

    我們沉默,我推全民協助,全民協助猛力地搖著頭,他就沒抬過頭。

    麥師傅眼淚汪汪地向著天,雨淋在他的臉上,看來日軍是到死都不打算讓他出一聲了。

    麥師傅像耶穌,他長得一點不像耶穌。可每個好人死時都像耶穌。麥師傅要死了,可即使他像耶穌一樣被釘著,我們還在奢望他能被送進戰俘營。誰都知道,戰爭快結束了,誰也不該在這時候死去尤其麥師傅這樣的好人。

    死啦死啦:“會操炮嗎?”

    他瞪著我。我莫名其妙地搖頭,然后我明白是要我翻譯,我向全民協助翻譯。

    全民協助:“nono。”

    死啦死啦:“幫幫我幫幫他。”

    我不確定全民協助是否聽懂他的話,但死啦死啦的表情里總是能同時放下強迫和安慰。全民協助又一回開始做無助的啜泣,那門九二步炮本來就對著門口,現在已經被我們推了過來。

    我對著全民協助地耳朵根吼(英語):“幫你自己!”

    全民協助哭泣。哆嗦。操炮裝彈我不知道人怎么能同時做到這三件事情,但他是個技能嫻熟的軍械士。盡管聲稱從不對人開槍。

    日軍已經在麥師傅身上下了第一刀,同時扯掉了他嘴上塞的布,那是為了讓我們都聽到他的慘叫,于是我們聽見一句我們熟得連做夢都能說出來的罵人話從雨霧中傳來。

    麥師傅:“你媽拉個巴子!”

    如果不是全民協助,我們幾乎就要想笑,全民協助在哭泣,在哆嗦,在校炮,我不知道一個人怎么能哆嗦著校炮,但他就是抖得像外邊雨水澆淋的草葉。

    死啦死啦貼著全民協助地耳根子大叫:“好了沒有?!”

    第二刀已割下去了,第二刀會讓日軍滿意的,第二刀的時候麥師傅開始慘叫。

    全民協助捂著耳朵把自己團在炮輪子下了:“no!no!”

    我從瞄準具里看了一眼:“好了!”

    于是死啦死啦盡他最快的速度拉動了炮栓,轟的一聲,炮的后座把他都撞翻了,那發七十毫米炮彈穿飛了雨霧,全民協助哆嗦歸哆嗦,瞄得是著實不含糊,什么都沒有了,那輛車沒有了,麥師傅沒有了,一個鋼鐵的王八殼子在空中翻飛。

    我陪著全民協助坐在角落,因為我是能用他的母語和他交流的人,其他的人各有各忙,我們盡力讓這固守地歲月回到平常,其實用不著盡力,憑本能我們也能讓它回到平常。

    全民協助已經不再哆嗦了,他現在改成了發傻。

    全民協助(英語):“我恨那個人。”

    我(英語):“哪個人?”

    全民協助(英語):“在箱子里裝滿了乒乓球的人。”

    我只好苦笑(英語):“我用了小半輩子來學習荒唐。”

    全民協助(英語):“你去過堆放物資的地方嗎?”他也不看我的搖頭:“那里就像一座山,很多我這樣的人在那里晃,臉上寫著與我無關。對啦,我就是那個會把乒乓球裝進箱子里的人。”

    我(英語):“別說啦。別說啦。”

    全民協助(英語):“他是惟恐別人把乒乓球裝錯箱的人他很討厭。”

    然后他就又開始哭,哭得好像世界上他最親愛的人去了。

    我發了會呆(英語):“麥師傅是個好人,他來自密執安州。”

    全民協助(英語):“什么?”

    我(英語):“麥師傅的墓碑。我給他想的墓碑。”

    全民協助沒說話,他的沉默我不知道是贊同還是反對。

    我們沒天真到忽略美國在這場戰爭中有與我們不同的國家意志,但像麥師傅和全民協助這樣比我們離家更遠而來地,他們確確實實就是好人后來我又想起很多的好人,在我后來的一生中一直相信世界上充滿好人。好人就是平平靜靜和你一起生活在世界上的其他人。

    麥師傅后來確實擁有一塊小墓碑,在個比中國人戰死之地更便于吊唁的地方。七十七歲那年我發現馬薩諸塞州的阿爾杰·柯林斯也曾來過,七十七歲的我對著個一生再未謀面的家伙微笑:全民協助是個賤人,他一輩子也沒改掉他的惡習,他仍然熱愛涂鴉,即使那是他的熱愛,即使是來到中國。

    我們把那口箱子抬離主堡,因為它在這里很礙事,因為我們一看見它就立刻會想起什么。

    我們后來把麥師傅放在我們停尸的地方我們放下了那箱乒乓球,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麥師傅和麥師傅在這世上曾寄居過的肉體。

    我們放下了那口箱子。放在已經橫三層豎三層碼成了垛地尸體旁邊,那都是我們曾經的袍澤不。永遠的袍澤。

    炮彈在炸著,子彈在飛著,狗肉嘴上叼著什么,瘸著拐著在戰壕里穿行,有時它躍出壕,有時又躥入壕里。身邊的那些失近彈幾乎不形成干擾。

    麥師傅的死是給我那團長的最大打擊,他失去了所有的支援,至少在全民協助能夠接手之前。這些青黃不接的日子里,真該好好看看狗肉,它穿行炮火為我們叼來野物時,就像瘸著的黑色閃電,子彈根本碰不到它,或許日軍也熱愛這樣通靈的生物,刻意錯開了槍口。

    狗肉幾乎是在用戰術動作在向樹堡接近,而且它的戰術動作遠比我們標準。

    我們呆在主堡里。仍守著自己的槍,但已經都餓得沒力氣了,躥進來的狗肉讓守著門的張立憲掙扎起來,沒有什么可驚喜的,他從狗肉嘴上拿下一只山鼠他一邊心不在焉地拍著狗肉。一邊看著那只山鼠發呆。

    何書光:“沒辦法,山都被人掏空了,你還當它能給叼回頭整豬不成?”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xzl仙踪林精品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