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嘯卿:“說吧。你要為我們唱歌嗎?”
何書光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嘴,想來也是,他那嘴巴大概已經被打得沒知覺了,他動了動他的手風琴,拉出了一個音符,說真的,比虞嘯卿照舊目高于頂的訓話好聽多了。
何書光:“唱了會讓我打仗嗎?”
虞嘯卿:“不會。”
何書光:“這是我的琴,我最要緊的東西。”
虞嘯卿:“對這場戰無關緊要。”
于是何書光摘下了他的琴,他總背著刀的,他把刀拔了出來。一刀接一刀,把他的琴劈得琴鍵飛舞,成了木頭、塑料和金屬的碎片。
虞嘯卿冷冰冰地看著,我不知道他們之前曾爭吵過什么,發生過什么。
然后何書光留下那堆碎片。飛跑著離開,這回沒跑遠,李冰站在圈外,一臉難堪,而背后放著什么。何書光跑過去,背上李冰拿身子遮掩的東西。那是他很想拿來燒我們的噴火器。他像背手風琴一樣背著,然后飛跑了回來。
虞嘯卿冷冰冰瞧著他。他熾熱地瞧著虞嘯卿,虞嘯卿什么都沒說,于是何書光壯烈兼死皮涎臉地擠進了我們的隊列,站在張立憲旁邊。張立憲讓了一下,輕輕踹了他一腳,何書光綻開一個又腫又開心的笑容。
虞嘯卿:“要說什么來的?讓王八蛋打斷了。那就不用說了我看確實也不用說了。讓他來說吧。”他瞧了眼一直沒吭氣的死啦死啦,絕對不管忿忿的意思:“他是此地的最高指揮官,我都得聽他的。我給他的是生殺的權力。”
死啦死啦抬了抬手,清了清嗓子,我們以為他要放多少厥詞。
死啦死啦:“開工。”
那就這樣子開始吧。
我們現在離我一直在打量的汽油桶更近了,實際上我們就站在它旁邊大眼小眼地瞪著它,它很短,延伸在外邊的部分也就十數米,可是它是埋進了山里的,所以它恐怕很長。
虞嘯卿離了很遠,但除了我們這邊他也沒興趣看別的,離遠些是權力下放的表證。
迷龍先就表示了不滿:“這是要進蚯蚓肚子嗎?鉆這個?”
牢騷永遠最多的是我們,倒不會是張立憲們。不辣也開始懷疑:“有多長?”
死啦死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保證你們打一個想不到的地方鉆出來。”
蛇屁股于是想入非非:“從河邊鉆出來。有穿筒裙的女人在洗澡,裙子掀到了頭頂上。”
對不可能的事情抱期望的便是傻瓜,但我們中間永不乏這樣的傻瓜。死啦死啦倒沒怎么管他們期盼地神情,他卩斜著我。
死啦死啦:“煩啦,你今天說話可比師部的弟兄還少噯。”
他那是一句話刺兩塊,張立憲們皺著眉頭,我倒不是怎么在意我忙擦著一直沒停的冷汗,咬著嘴唇。
我:“這會不是多話的時候。”
死啦死啦:“說得好!我實話告訴大家,工程營的弟兄這些天日繼以夜,已經把開口挖出兩華里之外了。你們要有所準備。”
我:“騙鬼去吧。有這土行孫的本事,直接從怒江挖條道好了。”
死啦死啦:“那你有驚喜的孟煩了,你第一個。”
我:“為什么我第一個?”
死啦死啦:“你也真是。隨時做好了逃兵的準備的。”
我:“第一個就第一個!”
死啦死啦便不理我了:“張營長,你屈第二。”
張立憲:“這里沒什么營長,只有一個無分大小的敢死隊。”
死啦死啦:“是突擊隊。我們要跟美國盟友學得先進一點。”
張立憲們也已經習慣這家伙不連奚帶落就不會說話了,也不做回應。死啦死啦掉過頭,很不滿意地敲打敲打迷龍背著的捷克機槍,但沒說什么。
迷龍:“咋的啦?”
死啦死啦:“沒咋的。你第三個。”
迷龍:“晦氣。要聞臭屁。”
死啦死啦:“何連長,你第四。所有人都要帶裝備。”
何書光:“張立憲說了,這里沒營長,那也就沒連長。”
死啦死啦便嘻笑:“你們不能老糾正我。會翻臉的。”
我沒再管他們的瑣碎,我只是看著那個洞口,它很深,它像要把我吸進去,再也不吐出來它真的很深。
我爬在地上,我身后的張立憲們也趴在地上,我們這個狗搶屎的隊形正對著那個黑黝黝的洞口,我們都有點過度緊張,那怪不得我們,不是每個人都要去鉆一個據說有幾華里長卻連狗肉鉆著都費勁的東西,而且連提出會窒息而死這種擔憂來都被罔視。
實際上狗肉也在要鉆洞的行列,它在最后。它前邊是克虜伯的大屁股。
死啦死啦開始吹響了他的鬼哨子,我認為他存心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那只鬼哨子吹響的時候是什么意思,他卻吹得急促非常,他根本是在用哨音說著他那些不要臉的罵人話。
好吧,我不顧了,我瞪著那個黑漆漆的洞口,我有些恍惚,汗從鼻尖上落在地上,它黑得像漿糊,我會像蒼蠅一樣被黏住,一旦我把自己塞進去就會活活悶死。
張立憲在后邊老實不客氣地推我:“你打算等亡國呢?”
我瞪了他一眼,那一眼瞪得很是虛弱,他奇怪地看著我,我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無藥可救的恐高患者被吊上了半空可我確實地知道我沒有恐高癥。
“你挺住。你挺住。你挺住。”我聽見我在腦子里對我自己說,后來我發現我是喃喃有聲地在對自己嘀咕。
張立憲:“你不是真以為日本人在里邊等著掐死你吧?多大的事啊?”
死啦死啦湊過來,不說話,只是連同他的哨子一起靠近我,嘟嘟嘟,嘟嘟嘟,他說,連同他的表情和揮舞的手勢一得,他在快樂非常得心應手地罵人。
我:“你媽拉巴子!”
然后我把他連同他的哨子撞回了他的嘴上,我相信一定能撞破他一塊唇皮,然后我猛然鉆進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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