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他也許在哭,可看上去他高興得不得了,高興到能把我們也帶入他的癲狂。那是他的詛咒也是他的祝福,是告訴我們開始狂歡的號令,我們蜂涌而上,期待已久也饑渴已久,身體上的饑渴在我們這樣的狼吞虎咽之下很好滿足,但長期匱乏造成的恐慌與欠缺卻永遠無法填上。
車聲開始轟鳴,坦克車上的燈光如有形之物一樣射進
第三十一章
虞嘯卿冷著臉,張立憲開著車,也是冷著臉,唐基的表情也不怎么活躍。他們冷著是因為在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他們不習慣熱著臉我們全伙子,幾乎是全伙子,都跟在他那輛吉普車之后的卡車上:
我、迷龍、不辣、蛇屁股、喪門星、豆餅、阿譯、克虜伯,炮灰團最能打的幾個,全在。
死啦死啦不在,死啦死啦坐在虞嘯卿的屁股后邊。麥師傅和全民協助也不在,他們的吉普在我們的卡車后邊。
虞師座們冷著臉,因為不知如何應對這幫已經轉換了身份的渣子們。而我們懨懨的,不僅是在為昨晚的宿醉付出代價,我們也非常清楚,我們將去的地方和我們將做的事情,不知要讓我們付出何種代價。
阿譯:“要不唱支歌吧。”
我把他的腦袋推向了迷龍那邊,而迷龍把那顆永無方向感的腦袋又轉了回來。
遠遠的我們就已經看見了那些軍人和帳篷,因為來自師部,也就加倍的厲兵秣馬,這地方稱之為訓練基地是十足的有些過份,因為它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建筑的東西,只有一些看我們很冷眼的師部精銳、一些軍車、堆積的貨箱或者有帳篷覆蓋的物資,同時還兼為人的住處。一些拿汽油桶和木板改的人體和車輛靶子,那倒是明白無誤地畫著仁丹胡和膏藥旗。
一個穿著一身橡膠衣服,戴著防毒面具的家伙在我們注目處噴射出一道火焰,他瞄準的汽油桶盡管沒油,卻也被積壓的熾熱空氣燒爆了,噼啪地炸出很遠。那家伙放下了他手上的四一型噴火器,看著我們,我們也瞧著他,可鬼看得出那身行頭下邊是個什么東西。
豆餅直往迷龍身上縮,迷龍一下子把他推開。
迷龍:“折騰啥?”
豆餅:“那個人好像要燒我們似的。”
迷龍嘎嘎樂:“開什么玩笑?”
但是那個噴火手摘下了面具何書光仇恨地看著我們連豆餅都看得出來的仇恨當然是很強烈的。強烈到我們都覺得沒有來由的仇恨。
迷龍便把他說的話做一個小小的修正:“開什么玩笑?他敢?!”
死啦死啦已經下了車,在車下邊叫喚:“看什么看?有你們看的!”
我們下車。我們到了虞嘯卿用幾天時間在山里邊建的一個訓練基地,它唯一的用途是教會我們在死之前多殺掉幾個殺我們的日本人。
我們站在伴山之下,站著一個丟人現眼的橫隊。我屢屢在打量伴山之下的一個古怪玩意,它是整串打通相連的汽油桶,頭沖著我們,尾埋進了山里。黑黝黝的我不知道它延伸進土里多深。
隊尾的不辣和我小聲地嘀咕。
不辣:“我們做么子要跟這幫卵蛋搞在一起?”
我心不在焉,我現在最關心的是那串活見鬼的汽油桶。
一份花名冊翻飛著飛了過來,砸上了不辣的腦袋。我笑吟吟地撿起來送回死啦死啦的手里,不是馬屁,是我算定一定還有某些卵蛋會要挨砸的,得有砸人的彈yao。
虞嘯卿繃著臉兒,對死啦死啦這樣沒品的行為只好當沒看見。我想象我們不愿意跟他的精銳跟我們混在一起一樣,他也不愿意看見他一手教出來的人跟我們站在一起。張立憲、余治,和他們的死黨好些都是上回干過架的主,我們站在一起。神頭鬼臉地那么一個方隊。張立憲們繃著臉,像我們一樣盡可能當沒看見另一票人的存在。
精銳們也許要嘲笑我們包著抹布,我們就要嘲笑他們是被毛料和皮包裹的寶寶,無論包裝還是姿態,我們是對比分明而非參差不齊地站在一起。虞嘯卿只好這樣來表示他的不滿,“給他們換上一樣的衣服!”
唐基:“這里可沒有預備。師座如果想下午開始”
虞嘯卿:“現在開始!”他蹙了蹙眉,因為這就表示他得繼續忍受這樣神頭鬼臉的軍人了,但還好,虞嘯卿瞪了我們一會以克服自己的情緒:“廢話少說這是我師的開場白。我”
有個隊列外的家伙大叫起來:“師座!”
我們真高興有個家伙這樣不知趣,并且那個家伙乃是何書光。從我們列隊時他就是遠遠和維護此地秩序的李冰站在一處。現在他斜刺里跑到隊列之前在向虞嘯卿敬禮,李冰一臉大禍的表情瞪著。
虞嘯卿就忍了忍氣:“說點你還沒羅嗦過的事。”
何書光:“我請求和我的弟兄們一起!”
張立憲和余治幾個越發繃緊了臉。因為何書光所說的弟兄就是他們。
虞嘯卿:“不準!我的趙括,我早說過,放你這樣的的雛兒去打這樣的仗,那是禍害你的同袍!”
何書光的臉上青青紅紅,但看起來他已經不要臉了:“我沒有妄想領兵!只是要做革命軍中馬前卒”
虞嘯卿:“不準!”
何書光:“你說過我該上戰場歷練!”
虞嘯卿默然了一小忽兒,我發誓,我們在他臉上看到的是不忍心。
虞嘯卿:“不是這樣的戰場。”
何書光:“張立憲他都能去!”
虞嘯卿:“他比你懂事。”
何書光:“他只是裝!昨晚上他還為個女人哭,因為那個女人讓他想家”
虞嘯卿一個耳光扇了過去,我們不用管張立憲臉上什么表情了,我只看到虞嘯卿身邊的死啦死啦感同身受地咧了咧嘴。
何書光:“是!”
虞嘯卿:“我沒發命令。”
何書光:“是!”
然后他就跑走了,這么個前不沾村后不著店的家伙一隊列里發出竊笑,就那份幸災樂禍當然只能來自我們,直到虞嘯卿把我們瞪滅了。何書光回頭看了看我們現在我們知道他那份仇恨的溯源了。
虞嘯卿:“兩分鐘的時間就這么跑走了。都是你們拿來學習保命的時間還笑?”
那就不笑吧好像有這兩分鐘我們就刀槍不入似的。我們沉默,扮演著嚴肅。
虞嘯卿:“南瓜藤紅薯秧子跟大米煮一鍋,這叫雜糧飯,你們不愛吃,我也不愛,可只有這鍋飯,川軍團的豪杰們打攏了也湊不起這場戰,我的人湊不湊都不習慣這種戰。二下并一,望你們取長補短,互為守望。尤其我的人,我想最近發生的事多少叫你們知道。你們和我一樣,傲得沒什么來由”
“師座!”
我們瞧著那個不識趣的家伙。又是何書光,我們瞧著他便哄笑了,因為那家伙一臉決絕,卻又脫作了個光膀子,最絕的是,他胸前挎著他的手風琴。這架勢真是你把雷寶兒拉出來都要比他老成。
虞嘯卿轉身便一個大耳刮子飛了過去。死啦死啦又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