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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那家伙在霧靄和枝從中出沒,靠他太近真不是什么好事,每當他轉身停留,消失然后又再現時,總有一個人被他捅了一指頭,然后倒在地上。

    我組織進攻隊形,“纏著他!旁邊人速速上!”

    但是我還沒能瘸過去,蛇屁股又被他一腳踢得從山坎上滾下來,康丫一邊張牙舞爪揮著撬棍,一邊從旁邊繞了個絕不妨礙死啦死啦繼續跑路的角度,死啦死啦倒也領情,掉頭便往上山道跑,康丫遭遇到的主要不幸是被從后邊趕上來的迷龍狠踢了屁股。

    死啦死啦逃向山頂,在霧靄中一閃而沒。已經痛過勁了的迷龍一驢當先,挾一幫烏合之眾追在后邊。

    我瘸啊瘸啊地使勁蹦著,直到郝獸醫扶著我。我瞪了一眼甚至還落在我們后邊的阿譯,讓他良心發現終于開始往前躥。

    我看著郝獸醫臉上的苦笑,我也開始苦笑。

    這個本來很嚴重的事件已經被死啦死啦搞得像是戲謔,但我們還得追下去如果他真像他宣稱的那樣是個團長,法不責眾四個字對我們是不適用的。”

    迷龍倒提了他的機槍,以便掄砸而不是開火,他跑過去又跑回來,因為發現他追的人居然若無其事蹲在岔道的樹后而且是背向著他。

    迷龍學了乖,躡手躡腳改了潛行,并且發現用機槍也是能砸死人的,他槍上肩,從地上撈了根粗大的樹棍。

    然那家伙轉頭沖他噓了一聲,然后又把頭轉回了原向。以迷龍的性情很難打這么一個沒把自己當對手的對手,于是他也看向那個方向。

    我們絡繹地到齊了,我們也看向那個方向,我們沉默著,槍聲很近,是三八式步槍的單發射擊,而槍響的間隙中,我們清晰地聽見迷龍咬牙切齒的聲音那樣的聲音讓你很想在他嘴里塞截樹棍,以免他把牙齒咬碎了但我看迷龍時,看見的表情卻是悲傷而非憤怒。

    我們下望的地方是在這座小丘的山腰,而瀕臨山腳的位置有一個日軍的簡易陣地,它僅僅由幾個散兵坑形成,而裝進包里的土則壘了些簡單的沙袋工事,一挺九二重機扔在那監視著山腳下的河灘,但沒有人管,那地方的十幾個日軍在玩一件他們覺得更有趣的事情,河灘上倒著十數具尸體,但他們在用步槍精確射擊著其中還動彈的一具。那顯然是一個賭賽,他們的槍幾乎都扔在射擊位置上,為保公平他們共用一枝三八步槍,伴隨著槍響,和來自那具軀體的慘叫,他們中間爆發出“我打中的是腿”“他又在叫了”這樣日語的歡笑和喧嘩。

    河灘上倒著的那個人在霧靄中不可能看清,但他在喊叫,那也是迷龍悲傷和憤怒的原因那是李烏拉。

    李烏拉一直在叫:“我是李連勝!吉林人!那邊的王八犢子!你們別貓著!給我一槍啊!你們有槍的!給我一槍,我是李連勝!跟你們一塊兒來的!”

    你可以肯定他叫的絕不是日軍,但開槍的是日軍,又一槍打在他肩頭,李烏拉現在連叫的力氣都沒了,只是哆嗦了一下,將頭埋在淺水里。他在抽泣。

    我的身邊響了一下,迷龍沖了出去,如果追打死啦死啦時他像是一頭不得其門的笨大猩猩,現在他則像是一頭會輾碎一切的犀牛,我還沒從見一個人這樣抓著槍管倒提著一挺機槍,另一只手揮著本來用來整死死啦死啦的樹棒,他從這個坡度上沖下去的速度快得讓枝條在他身上抽出了血道,一棵橫在路上的小樹被他一撞兩段。

    第二個是死啦死啦,那家伙縱起身來的時候不折不扣是頭黑豹,他抓著他的中正步槍,挺著槍上的刺刀。第三個是不辣,盡管他跳進來時幾乎絆倒,有礙了勇往直前的觀瞻。我想做第四個,但蛇屁股做了第四個。第五個則是一群中國人辦事,就是得有個起縫的,現在有了四個。

    當我們已經成為一群時,迷龍已經和一個正離開了游戲在一邊小便的日軍遭遇,他甩出了那根手臂粗的樹棒,那東西飛旋而出而迷龍根本沒做停留,他又沖幾步后,那根飛來棒喝在顱骨上砸出的悶響連我這兒都能聽見,然后迷龍用一挺二十多磅重的機槍把一個背對著他的日軍砸塌了架。

    我一邊連滾帶爬地下山一邊確定那名日軍已經死定了。

    迷龍終于對上了一個可以與他匹敵的,一個日軍軍曹拔出了刀,他反應快到甚至還沒轉身,而是拔刀后再旋身砍劈。迷龍的家伙事重到他這一下回身不過來,于是對著那軍曹張一嘴白牙吼叫我看見這場戰爭中的一個奇觀,一個黑得山魈一樣的家伙對著一把足可把他劈成兩半的刀露了兩個眼白和一嘴白牙吼叫,而那個持刀的家伙在猛的一下愣神后完全放棄了砍劈的架子,他拔腿就跑。

    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沖過迷龍身邊,無聲地把槍刺扎進了那名軍曹的后腰,那是死啦死啦,他向一堆仍扎堆在一起,但已經放棄游戲轉過身來的日軍沖去,又挑死一個日軍后他正對了那支一直用來比賽的三八步槍,槍后邊還有三個人,但被這個霧里沖出來的黑魅嚇得不敢上前。

    那個槍口抖得不成話,那名日軍嘴里嘀咕的我們用心都可以聽懂,因為它本就是漢語的發音:“妖怪,卻散-妖怪,卻散。”

    死啦死啦彎著腰平移著,忽然怪叫,我曾聽過一些還在刀耕火種嗜食生肉的南陲土著發出這種戰吼,那名日軍開槍,如此近的距離上居然嚇得打了歪掉,死啦死啦把槍刺由下至上刺入他的咽喉。

    往下撞進那些日軍中的便是我們全部了,沉悶的撞擊聲中肢體翻倒,黑色的軀體和黃色的軍裝扭在一起,漆黑的手指掐住黃色的喉頭,白色的槍刺下濺起紅色的血,漆黑的樹棍揮起,棕色的槍托落下。

    我終于從我一路連滾帶爬的下山旅程中到達山腳,我爬起身來時那一場廝殺已是尾聲,漆黑的身體正與黃色的軍衣分開。我愕然看著我熟悉的兵油子們,這樣刀刀見肉的廝殺是可以讓人沉迷的,我那些狐群狗黨們正在沉迷,熱血和憤怒沖破他們的腦門。

    我沒打過這樣的仗,綿羊在幾分鐘內撕碎了豺狼。殺人者原來如此虛弱,死去的日軍在最后仍認定霧里沖出山林的這群黑色幽靈是異國的山魈如果衣冠楚楚絕不會打得這樣順利,應了那家伙的話,我們用褲衩殺敵。

    我聽見一聲尖叫,我回身時是被迷龍用樹棍子甩暈的那個日軍,他在女人一樣的尖叫中拔步便逃。迷龍過來排開了我,這貨終于覺得機槍應該是用來開火用的,他射擊,半匣子彈飛過了那名日軍頭上的樹梢。

    死啦死啦接過機槍,用半梭子彈將那名日軍撩翻,他看了迷龍一眼,但迷龍沒有看他,迷龍徑直走開。

    迷龍走向那處河灘,淺灘里倒臥著李烏拉生死未知的軀體。

    我們看迷龍的步態是要把李烏拉給再揍一次的德行,但他近前了,撥弄了一下李烏拉,然后從水中把那具軀體抱起。

    當迷龍抱著李烏拉看著霧靄一動不動時,我們以為從河灘那邊又來了敵軍,我們悄沒聲地去抄起那些日軍丟棄的武器,但我們站住了,在霧靄里緩緩現身的那些人,狼狽不堪,但是有衣服,有武器少量的英軍,和一些中國軍人。他們在劫后余生之后仍在沉默。

    不辣忽然大叫:“要麻!你是個死豬腦殼!”

    他踩著水跑過去,中國人尤其是中國鄉下人不擁抱,他左一下右一下猛鑿要麻的頭。豆餅在我身邊發出一種難聽到只能是笑給自己聽的傻笑。

    豆餅叫了聲“要麻哥”,就開始鼻涕和擦眼淚這種沒完沒了的工程。

    要麻遠比我們大多數要幸運,他搭乘的飛機平安無恙地降落在機場,他領取了裝備然后被編入一支臨時的巡邏部隊。一支日軍部隊把他們趕入了這個口袋形的河谷,然后像對我們一樣,主力追擊,小隊留守。他們幾次沖擊都被那挺九二式堵回,但那挺重機槍現在屬于我們了。

    要麻在和他曾在河谷里共處的難友們嘀咕,嘀咕的結果是幾個人開始脫下衣服衣服和著食物拿給了不辣,但是不辣搖頭,他只要食物。

    要麻覺得奇怪,“還光上癮了?”

    不辣不說話,只管摘了植物的大葉擦他的刺刀,那刺刀剛見過血。

    “穿上穿上!你也不穿!”要麻這樣喝的當然不是不辣,而是一向受他庇護的豆餅。

    豆餅笑著說:“不知道咋的,光著膽還壯壯的了。光著我還打死個鬼子。”

    “吹吧吹吧,再吹你說你是杜聿明他兒子啦。”要麻說。

    豆餅立刻就有點兒心虛,“其實我就打死半個鬼子,我拿槍帶勒他上半截,下半截是不辣拿刺刀攮死的。你打死幾個?”

    于是屢戰屢敗的要麻也有些沮喪,他選擇不再和不辣、豆餅說話。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要麻搞不懂,他和一向被他庇護的豆餅可是今上午才分的手。他也搞不懂一向得占就占的不辣為什么不要白給的衣服。”

    要麻誘惑不辣,“剛從英國佬倉庫里搞出來的,摸著聞著,心里都暖和。”

    不辣拒絕,“我他媽就摸著聞著娘老子給的皮暖和。”

    “黑的?”

    “黑的。”

    我安靜地坐在一邊,郝獸醫用剛從這群潰兵手上得到的急救包在給我包扎,我沒再去在意一直在惡化的傷口,我一直在盯著死啦死啦。

    他像是個沒有感情的人,此時他沒和任何人打交道,而是在拾掇那挺沒人去管的九二式重機槍。

    迷龍抱著李烏拉走過,確切說是迷龍而不是李烏拉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受盡折磨的李烏拉已經完全寂靜下來,連呻吟都不再,于是我看著迷龍走過我們,把他手彎里的東北人放在一個最安靜的角落。

    安靜地照顧著一個垂死者的迷龍看起來讓人心碎如果你注意看的話他用草葉為李烏拉墊高了頭,用一雙剛砸碎過幾副骨架的手理清李烏拉濕透了的頭發,他把他得到的那份食物全放在旁邊,掰下很小的一塊,放進李烏拉的嘴里,他甚至有耐心去幫對方的下牙床用些微的勁把餅干壓碎,然后用適量到絕不會嗆著一個垂死者的水幫李烏拉沖服。

    我輕輕捅了在幫我包扎的郝獸醫,郝獸醫只是抬頭看了眼便低下頭搖著,“救不了。挨了十好幾槍,血還在水里就流光了。”

    于是我只好又看著,迷龍把肉干嚼成了絲塞進了李烏拉的嘴里,我看著一個東北黑龍江人抱著一個東北吉林人濕透了的頭顱,用他們真正道地的東北話在垂死者耳邊絮語,偶爾能飄過來兩句,如果能聽懂的話全是“好啦好啦”“沒事啦沒事啦”“算啥玩意嘛”“老爺們啦”一類全無意義的絮語。

    我們從來不知道迷龍和李烏拉到底有什么恩怨,只知道迷龍總揍李烏拉,但總在后者餓得半死的時候給他食物。我們因此更加躲著迷龍,我們想得多恨一個人才能這樣對他,讓他活著僅僅是為了承受怒氣。

    但迷龍擁有的好像不僅僅是怒氣。

    我們看著迷龍用額頭頂著李烏拉的額頭,那是我們從未想見過他會對他人而發的親昵舉動。

    死啦死啦的隊伍仍在叢林里前行,現在它擴張了好幾倍,已經完全是一個連建制。黑皮的走在前邊警戒,穿衣服的照顧著兩翼和后方,現在大多數人有了武器,而且那挺九二式重機槍被死啦死啦派了人抬著。

    迷龍背著李烏拉走在隊伍中間,李烏拉身上披了別人的衣服,確實象郝獸醫說的,他不再流血了,滴答到地上的不過是水。

    李烏拉后來動了一下,失血太多其實已經讓他看不見了,他用搭在迷龍肩上的手摸索著迷龍的額頭,迷龍面無表情地走著,由著他背上的人做這種摸索,那只手從迷龍的額頭摸過了鼻梁,然后掉了下來。迷龍全無表情地感受著一顆頭顱垂落在他的肩上。

    迷龍走著。他沒打算停留。

    河谷一戰讓死啦死啦擁有了一整個對他死心踏地的連,然后他仍拉著我們在叢林里晃,真像他說的,日軍把戰線拉得過長,兌了一桶水的一瓶酒,頭發絲吊著的戰爭。

    李烏拉在我們開拔十分鐘后就死了,但迷龍一直背著他,他背著他的同鄉一聲不吭地又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死東北佬兒迷龍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活著的東北佬兒了。

    在叢林的晨光里,迷龍仍背著那具尸體在走著,他的表情步姿甚至都沒有過絲毫的變化。他像是不知疲累,一具背尸骸的機器。

    要麻背著本該迷龍拿著的輕機槍,似乎是為了出一份自己沒出的力。

    郝獸醫從他身邊走過時根本都不敢看他,“迷龍。”

    沒響應。

    郝獸醫輕聲說:“人早死了。”

    沒響應。

    死啦死啦提高了嗓門兒,“你杠了門山炮么?能兌死小日本么?飆啥玩意兒嘛?”

    我們吃了一驚,看著站在路邊的死啦死啦,因為從那家伙嘴里蹦出來的是東北話,我們幾乎以為這貨是一個東北人,但那做不得數,他之前就用東北話和迷龍吵過嘴,用北平話和我斗,用陜西話和郝獸醫搭茬兒,他嘴里甚至蹦出過邊陲少數民族的嘶吼,什么都做不得數那貨是個方機器。

    迷龍瞪著他,因為“山炮”是句很嚴重的東北罵人話,而且是對一個死者。

    死啦死啦好像覺察不到迷龍的眼神似的,接著說:“該干啥知道不?拿機槍去殺人。整個死人膩乎著忽悠誰呀?鱉犢子玩意兒。”

    他頭也不回,徑直去了他的隊首。迷龍看上去不是憤怒,而是茫然,他茫然了一會兒,然后在路邊放下了李烏拉,回頭從要麻肩上拽回了他的機槍。

    在十一年的流亡中,迷龍早已是個對自己夠狠的人,他離開路邊那具尸體時再沒有回頭。我提心吊膽看著他從死啦死啦身邊超過,去了隊首。

    我很擔心迷龍整死他,因為迷龍沒說整死他后來我發現,迷龍把自己禁了,他往下一直不怎么說話。

    死啦死啦在叫我:“傳令兵!三米以內!你立馬給我到一個耳刮子就能抽到的距離!”

    于是我一瘸一拐地跟上。

    我們這幫子黑皮鬼在林邊沿的樹后蹲了第一線,而穿衣服的是這次沖擊的第二線。

    我這回沒離死啦死啦三米之外,我蹲在他身邊看著林外一個英國人的全埋入式地下工事,日軍擁在那里對著洞口往里一個一個扔手榴彈,機槍在對里邊盲射干什么不問而知。

    死啦死啦悄聲說:“傳下去。我左手左邊抄,右手右邊抄。等揮手。”

    我傳給不辣,不辣傳給蛇屁股,蛇屁股傳給迷龍,迷龍該傳給豆餅,但他現在郁悶地在給自己禁,而豆餅不但在四米開外,一個用手掌絕對拍不到的距離,而且專心地向著他的庇護者要麻。

    迷龍從地上撿起塊石頭扔了過去,那塊石頭過大了點兒,又被他在豆餅頭上砸個正著,“咣當”一下,豆餅終于回過頭來,看了迷龍一眼,然后直挺挺地栽倒。

    在我們眾人的訝然中,要麻撲過來和迷龍廝打,我們手忙腳亂,穿衣服的和黑皮鬼一起把那兩個分開。

    幸虧幾十米開外的日軍一個個手榴彈正炸得興高采烈,否則我們這幫伏擊人的就要被人伏擊。

    死啦死啦的左手開始揮下。

    迷龍開始射擊,他臂力倒是驚人,但用得全不在當,其機槍火力的威懾性遠大于殺傷力。

    值得一提的是他眼窩上擁有要麻猛一拳打出來的烏青。

    我們從左右兩翼同時開始抄上,射擊。

    要麻一邊射擊,被迷龍打出來的鼻血一邊歡暢地流著。

    我們的隊伍又擴張了,雙縱變成了三縱,中縱是人力抬攜的重機槍和輜重,要麻抬著機槍一角,一邊忿忿地擦著鼻血,顯然那對他而是懲罰。

    迷龍走在中縱的隊尾,背著仍在暈迷中的豆餅和他的機槍。

    我們在叢林里游蕩了整天,襲擊只顧唱空城計的日軍,讓一隊隊無主孤魂的我軍加入我們,入夜時分死啦死啦終于適度地表示了他的滿意。

    我看著周圍的人說:“都快他媽拉出半個獨立營來啦。”

    死啦死啦用這種方式表示了他的滿意,“哼。”

    夜色下的機場地平線上閃爍著炮火、彈道,炮擊并不猛烈,因為那主要來自我們監視下的日軍所發射的一些輕型迫擊炮和擲彈筒,打得也是三心二意,威嚇遠大于實際殺傷,爆炸得最燦爛最猛烈的反而是一些被日軍也被英軍擊毀的飛機,和他們自己點燃的彈yao庫。

    死啦死啦哼了那聲后我們終于不用再做野人了,被引上了回機場的正途。機場正在被日軍攻擊,這里的英軍也在燒東西,如果二十四小時前我們會視此行軍為自殺,但是現在我們所遭遇的日軍沒有一家不是在唱空城計。

    死啦死啦看夠了,把新得來的望遠鏡交給了我,他特意留時間給我看,他不急,因為他的人馬正在日軍挖設于機場邊的戰壕之后設伏,順便架設新得來的兩挺九二式重機槍和,和幾挺輕機槍。

    我眼睛不離望遠鏡,一邊說:“兩個小隊加幾門炮,打腫了也就一百四五十頭。諸葛亮要被氣成聻了,人家的空城計一輩子就唱一次,日本人一日三餐地唱。”

    死啦死啦看不出什么歡喜,他淡然得很,“他們的運輸力量根本沒辦法短時間內在這地區形成壓倒優勢,全部主力都往印度往緬北追過去了,后邊就他媽孔雀屁股的后邊順便問下,什么是聻?”

    “人死變鬼,鬼死變聻,鬼之畏聻,猶人之畏鬼。”我解釋給他聽。

    死啦死啦笑起來,“淵博得很哪。徐州你就在吃軍糧,那打四年仗啦?以前一直在做學問?”

    在我并不得意的人生中,這是一直讓我忿忿的部分,“念書而已。把人味兒念成爛書頁子味那種念法。”

    死啦死啦樂了,“怎么個念法呢?我倒想知道。”

    他并不威嚴,但總有一種與威嚴全不相干的感染力,讓我這類對他極抵觸的人有時也在不知覺中就范。于是我給他展示了一下,用一種駟五駢六,搖頭擺尾,畫胡子抹圈子的姿勢背梁啟超之《少年中國說》,有時它干脆是唱出來的,以一種文化僵尸的姿態念誦這樣一篇激揚文字,本身即為悲哀。

    “日本人稱我中國也,一則曰老大帝國,再則曰老大帝國。是語也,蓋襲歐西人之語也。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梁啟超曰:惡,是何也!是何!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國在”

    我做作著,他樂著,我在“少年中國在”五個字上忽然一下哽住,哽得那五個字都變了調我愣住,我忽然覺得很疲倦很悲傷。我以為這種悲傷早跟我沒相干,因為我早就不相信它。

    今天學到個乖,別在人前調侃曾經的理想,信不信另說,你一直為它支付的是自己的生命。

    我緩過來就用我啞了的嗓子說:“現在不是扯這蛋的時候。”

    他不樂了,哦了一聲,似乎剛意識到馬上我們將面臨一場戰爭,“對啊。不過你們不太用我操心,能蹭到這塊兒的都是老兵油子,保命的功夫一流就是說都挺會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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