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關曉心臟猛地一沉,不會這么巧吧?剛好他胡編亂造說帶安成雋去見慕生桂的時候,裴諸城也在慕府?以裴諸城如今在朝堂的位置——等等,不對!如果說他說的時間里,裴諸城當真在慕府的話,慕生桂應該早就將這件事說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又怎么會只說慕夫人和慕府下人呢?難道說是裴諸城在詐他?
他迅速地瞥了眼慕生桂,卻見慕生桂看向裴諸城的眼神也十分驚訝,心中更加確定。?快來吧,.!
“裴尚書當時真的在慕府嗎?那就奇怪了,為什么我帶安成雋去見慕大人時,卻沒有見到裴尚書呢?”萬關曉也是面露疑惑,“不會是裴尚書為了維護下屬,故意蒙蔽皇上吧?”
裴諸城目光冰冷地盯著他,沉思著沒有說話。
“裴愛卿當時也在慕府嗎?”皇帝忍不住問道。
裴諸城搖搖頭,神色有些黯然:“回皇上,臣當時在刑部處理公務,并不曾在裴府。”他這半個月的行蹤十分明顯,刑部的官吏都可以證明,就算面前承認,也會容易就被拆穿,非但對慕生桂沒有好處,反而會讓他的處境更加不妙,因此還不如如實回答,或許還有其他的機會救慕生桂。
皇帝點了點頭,神色平靜了些許,卻沒有流露出惱怒之色。
媽的,果然是在詐我!萬關曉在心中暗罵,他和裴諸城兩次在御前對峙,裴諸城就詐了他兩次,還好剛才他瞬間想到上次因為裴元歌和鎮國伯的事情,裴諸城弄出裴元容假裝裴元歌的把戲,多了個心眼,再加上慕生桂的神情,這才沒有露出破綻,否則,真被詐出真相,那情形可就危急了。
“萬關曉,慕生桂說他當晚在慕府,并無人來拜訪,有慕夫人和慕府下人為證,你說你曾經帶了安成雋去慕府,可有人能夠證明?”裴諸城繼續問道,或許是種直覺,或許是因為相信不是慕生桂,他總覺得,這件事跟萬關曉絕對脫不了關系,只看能不能抓到把柄讓他承認。
萬關曉思索了許久,無奈地搖搖頭,道:“沒有。安成雋到京兆府時,正巧我出門想要透透氣,因此沒有人通傳,后來再到慕府時,倒是由慕府的下人應該見過我。不過……他們畢竟是慕府下人,生死榮辱都掌握在慕大人手里,只怕未必敢承認,當然是要維護慕大人了。”
先將可能出現的漏洞填補起來,免得待會兒再被裴諸城抓到破綻。
慕府下人維護主人,這種情形再正常不過,因此就算將慕府的人提審來,只怕也難以辨明,他們究竟說的是實話,還是為了維護慕生桂而撒謊……。一時間,情形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慕生桂和萬關曉各執一詞,卻又都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所說的話,讓人無所適從。
但是,這件事絕不可能就此作罷,定然要查出個分曉。
科場舞弊,牽扯到六名主考官和數百名舉子,已經足夠震動朝堂,而現在六名主考官又在事發后第一時間被人滅口,可見科舉舞弊之事,定然不是到這六名主考官就罷休,還另有幕后黑手。科舉舞弊,又這般肆無忌憚地殺害朝廷官員滅口,這般肆無忌憚的行徑,任何帝王都不可能容忍,定然要追查到底。
如今涉案的舉子只六名主考官相干,而六名主考官又被人滅口,那么想要查出幕后黑手,唯一的線索就是京兆府這邊。安成雋前去舉報,卻行蹤不明,安成淵被人追殺,這一切定然和科舉舞弊的幕后黑手有關,因此,接到安成雋報案,卻隱匿不報,反而追殺安成淵的人究竟是萬關曉還是慕生桂就顯得格外重要。
可是,兩人各執一詞,卻都沒有證據,究竟該如何是好?
“來人,將慕生桂和萬關曉押入天牢,由刑部尚書裴諸城,大理寺卿袁順杰,以及內閣孟閣老共同審訊,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記住,這兩個人都要好生看押,不許出現任何意外,否則殺無赦!”皇帝思索許久,也只能暫時如此處置,等待著接下來的搜查,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的線索。
慕生桂聞心中暗自焦慮,只覺得陰霾罩頂。
而與此相反,萬關曉表面顯得沉肅,心情卻十分雀躍,因為他知道,皇帝這般處置,顯然是無法確定他和慕生桂究竟是誰牽扯進這樁案子。那夜安成雋之事做得十分隱秘,就算吵架,也不可能抄出什么證據來,而六名主考官都被人殺害,事情也就到此斷了線索,只要他能夠熬過審訊,說不定就能安然無恙。
而那人得知后,定然也會更加欣賞他的才干,往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就在這時候,西華門的護衛卻突然匆匆來報:“皇上,西華門外有一年輕舉子求見皇上,自稱安成雋,說他是這次科舉舞弊的關鍵人物。”平常情況下,年輕學子求見皇上,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早就被侍衛們轟出城門了,但現在牽扯到科舉舞弊之案,他們也知道輕重,不敢擅專,因此冒著被斥責的風險前來稟告。
安成雋?殿內眾人頓時都有些瞠目結舌。
他九天前到京兆府報案,從此行蹤不明,在眾人的猜測中,只怕都認為他已經被殺人滅口,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緊要關頭求見皇上!不過,此人若是還活著,那就太好了,朝廷多了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不說,眼下萬關曉和慕生桂究竟誰無辜,誰冤枉也就立刻能夠清楚明白了。
皇帝立刻道:“宣他進來!”
“皇上……。那安成雋看起來似乎身受重傷,臣斗膽,是不是邀請太醫過來,以備不時之需?”護衛猶豫了下,想起他看到的安成雋,心中著實有些忐忑,也有些震動,便道。
皇帝稍加思索,便道:“宣太醫前來。”
不大一會兒,太醫和安成雋都被帶了過來。看到那道熟悉的灰衣身影,安成淵也顧不得身在御前,當即跑了過去,欣喜地道:“哥,真的是你?太好了!你還活著,太好了!”原本以為哥哥必死無疑,沒想到現在居然還能再見到活生生的哥哥,怎能讓他不興奮?但很快的,他就察覺到不對,神色大變:“哥,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蒼白?看起來好像……。好像受了重傷?是誰傷了你?”
安成雋面容秀麗,看起來比安成淵要穩重許多。
只是,此刻的他面頰消瘦,蒼白得幾乎沒有一點血色,身體顫顫巍巍,甚至需要身后的侍衛和太醫扶持才能夠面前站穩,神色間不時流露出痛楚之色,顯得極為虛弱,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去。盡管如此,他仍然面前地笑了笑,對著安成淵擺擺手,蹣跚著進殿,跪地道:“學生安成雋,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盡管他動作已經極為緩慢,但胸口處頓時又有血跡滲出,顯然受了極重的傷。
見他這般模樣,就連皇帝也有些惻然,揮手道:“你身受重傷,不必多禮,起來吧!太醫,上前給安公子診脈,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安公子,若是有個萬一,連你一同陪葬!張德海,去取張藤凳來,給安公子坐下休息,以免觸動傷口,增加傷勢!”
安成雋掙扎著道:“謝皇上!”
等到太醫忙碌著幫安成雋重新上藥包扎,確定他暫時無礙后,皇帝才問道:“安成雋,朕問你,當日你到京兆府報案,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前面的兩個人,究竟是誰接了你的報案?”
這句詢問,簡直就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這次科舉舞弊案,主考官被殺,京兆尹和司法參軍各執一詞,卻又都說得極為有理,讓人難分真假,整個人如同置身迷霧之中,完全看不清楚真相。如今安成雋出現,只怕能夠解開許多謎題,說不定事情就此便能夠真相大白。不過,既然安成雋活著,為何不與安成淵聯絡?又怎么會如此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這里?
無數的謎題,都等著安成雋來解答。
聽到皇帝的問話,安成雋的目光轉向了慕生桂和萬關曉。慕生桂欣喜若狂,而萬關曉則是一臉的震驚,似乎有些驚駭欲絕。看著兩人迥然有異的神情,已經不必安成雋回答,眾人便能夠分辨出,究竟誰是兇手,是誰是被冤枉的。
果然,安成雋指著萬關曉道:“回皇上,是他!”
萬關曉癱坐在地上,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了,既然安成雋還活著,鐵證如山,一切狡辯都沒有意義了。
“那晚,學生到京兆府報案,當時正好遇到這位自稱是司法參軍的大人,他將我迎到內室。學生愚鈍,對這位大人沒有設防,便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還將得知試題的舉子們的底稿拿給他看。當時這位萬大人慷慨激昂,說絕不允許這樣徇私舞弊的事情,學生還認為自己遇到了一名好官,誰知道……”
安成雋說著,神色悲涼,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造訪這位萬大人,看到來人,萬大人似乎顯得很驚訝的模樣,旋即將來人迎入了內室。兩人商談了一會兒,萬大人出來,說科舉舞弊之事非同小可,需要稟告京兆尹大人,再遞報刑部,轉達天聽。我見這位萬大人心思熱忱,絲毫也沒有起疑心,誰知道,就在喝了萬大人遞給我的茶水后,忽然間就神志不清,昏迷了過去。等到再度醒來時,已經躺在了亂葬崗,胸口正中一刀,奄奄一息,若不是正好有對夫婦從亂葬崗經過,看到受傷的學生,加以救治,只怕學生如今已經置身地府,再也沒有機會面見皇上了!”
安成淵在旁邊緊緊地握住了安成雋的手,既憤恨萬關曉心思狠辣,又慶幸哥哥獲救。
“哥,既然你還活著,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我以為……。”
安成雋握住他的手,虛弱地道:“我的傷勢很重,這些天一直都在昏迷,直到今天才清醒過來,原本正想要通知你,結果聽到外面熙熙攘攘,說到科舉舞弊的事情,恩人打聽后告訴我,我才知道,你為了揭發這件事情,居然撕了皇榜,鬧到了御前,我就急忙趕過來了,希望能為這件事盡一點綿薄微力。”
說著,安成雋忍不住懇求道:“皇上,學生知道,成淵撕毀皇榜,是大不敬,罪無可恕,只是,學生希望皇上看在成淵他只是一時義憤,想要揭發此事,想要找到我的行蹤,這才不得已而為之,還請皇上從輕發落!”
“哥,你不用管我,你沒事就好!”安成淵緊握著他的手,眼眶里有眼淚涌出。
見安成雋兄弟這般情深,在場之人都十分感動,裴諸城便道:“皇上,雖然說安成淵行為不慎,有違背禮法之處,但也是無奈為之。原本他們兄弟也曾經依照律法向京兆府舉報,結果安成雋重傷,安成淵被追殺,這才不得已將事情鬧大,以求能夠水落石出。說起來,真正的錯因,不在安成雋身上,而是在我等大夏官吏身上。而且,安成淵舉報科舉之事有功,因此,臣懇求皇上饒恕他的大不敬之罪名!”
既然他如此說,慕生桂也隨之求情,連同孟閣老等人都紛紛求情。
“就依裴愛卿所吧!”皇帝點點頭,倒也有些喜歡安成淵的性子,轉向萬關曉道,“萬關曉,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嗎?你究竟受何人指使,意圖殺害安成雋兄弟,遮掩科舉舞弊之事,還不從實招來?”
早在看到本應該死去的安成雋出現時,萬關曉就知道他想要脫罪的如意算盤已經徹底打不響了,有些無力地癱軟在地上,看似頹敗,心頭卻還在飛快地思索,咬咬牙,道:“罪臣不敢再抵賴,罪臣招供,指使罪臣這樣的不是別人,正是這次科舉的主考官閔大人。皇上,罪臣自知有罪,請皇上法外開恩,饒恕罪臣的性命吧!”
說著,萬關曉不住地磕頭。
安成雋幽幽嘆息,緩緩道:“萬大人,你真是口齒伶俐,顛倒黑白不在話下,難怪學生當時會被你所迷惑,說起來也不算冤屈了。”
聽到他的話,皇帝和內閣眾人的臉色頓時都變了,難道說萬關曉還在撒謊?
聞,萬關曉頓時面露驚駭之色:“你……你……安成雋!”
“皇上,指使萬大人的并非主考官閔大人,而是另有其人。”安成雋看看殿內眾人,咬牙道,“那人前來拜訪安大人時,身著黑衣,頭戴斗篷,面容遮得嚴嚴實實,學生看不清他的容貌,也不認得。而兩人在內室談話十分小心,學生也無心窺私。但是……。學生被迷藥迷倒后,倒也不是瞬間就一無所知了,迷迷糊糊之間,曾經聽到萬大人對那黑衣人所說的一句話。”
萬關曉此刻的面色徹底變成了灰白,如槁木死灰般。
安成雋緩緩的,一字一字地道:“卑職聽到萬大人說,請回去轉告七殿下,這件事我定然會辦得妥妥當當,絕不會留下后患!緊接著,卑職便覺得胸口劇痛,徹底的昏了過去。”就算是當朝七殿下又如何?要他和弟弟的性命,無論如何他也要揭發出來。
他話語說得平靜,殿內的人卻都被這番話震驚了。
照安成雋的意思,這次科舉舞弊之事,幕后黑手竟然是七殿下?雖然說前段時間七殿下謠纏身,似乎有很多麻煩,但也只是個人私事,在朝堂上行事一向周到,經常被皇上夸獎,怎么會這么糊涂,牽扯到這次科舉舞弊之事,而且還是幕后黑手?這可是科舉舞弊,還牽扯到六名主考官被殺滅口……
一時間眾人都不禁渾身戰栗。
“宇泓燁?”皇帝面容冷凝成冰,“這件事跟他有關?”
這時候,他的目光盯著的人,已經不是安成雋,而是萬關曉,畢竟安成雋只聽到了這么一句話,而萬關曉才是真正參與的人。
萬關曉這次是徹徹底底地絕望了。
原本不肯招供實情,將責任都推到閔大人身上,還想著七殿下或許會看在他這般維護的情面上,想辦法保住他一條命,沒想到他的那句話居然被安成雋聽到,這時候若他還要狡辯,那就真的是存心跟皇上過不去,絕不會有好下場了。
“回,回皇上,正如安公子所說,指使罪臣殺害安成雋兄弟,遮掩科舉舞弊之事的人,正是七殿下。”萬關曉整理了下思路,垂頭喪氣地道,“原本罪臣不知道這件事與七殿下有關,聽說有科舉舞弊之事,是有心想要揭發的。然而,這時候七殿下卻突然派人過來,罪臣這才知道,原來七殿下牽扯進科舉舞弊之事。罪臣這才……。請皇上恕罪!”
皇帝臉色鐵青,冷喝道:“將宇泓燁帶過來,和萬關曉當面對質!”
很快,宇泓燁就被宣召過來。
聽完萬關曉的話語,宇泓燁眉頭緊鎖。這次科舉舞弊之事牽連甚廣,如今六位主考官又同時被殺,讓事情更加激化。他原本還在看笑話,不知道是誰這樣愚蠢,居然敢在科舉上動手腳,沒想到轉眼間,這把火便燒到了自己身上……。而且還是如今唯一僅存的證人萬關曉在指控他。
如果被坐實這個罪名,就算他是七殿下,只怕也要完蛋。
不知道是誰在暗中陷害他?
但即便如此,宇泓燁也并不心慌,因為他和萬關曉素不相識,完全沒有交集,就算有人要算計他,也不可能單單憑萬關曉的證詞就認定他是科舉舞弊的幕后黑手。而且……。想要污蔑陷害他?結果只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他定然會親手揪出這個人,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因此,宇泓燁年輕英俊的臉上一派平靜,理也不理萬關曉,拱手道:“回稟父皇,兒臣與科舉舞弊之案好無關系,與這位司法參軍萬關曉更是毫不相識。兒臣實在不明白,這位司法參軍怎么會將科舉舞弊之事栽贓到兒臣身上,不知道是受誰的指使?還請父皇明鑒!”
皇帝眉頭微皺:“你的意思是說,萬關曉在陷害你?”
“是,父皇!”宇泓燁沉聲道。
皇帝深思,轉頭去看跪倒在地上的人:“萬關曉,你怎么說?”
“請皇上明鑒,罪臣只是小小的司法參軍,完全沒資格牽扯進這次科舉舞弊之事,若不是受人指使,罪臣為什么要殺安成雋滅口?又為什么要遮掩科舉舞弊案?相反,如果罪臣揭發科舉舞弊之事,說不定反而會因此立下大功,兩相比較,罪臣又不傻,怎么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種事情來?”萬關曉也辭懇切地道,“只因為七殿下對罪臣有舉薦之功,罪臣念及這番恩德,才會一時糊涂,做下這種事情來!”
早在供出七殿下時,他就料到七殿下會矢口否認,只是沒想到他會這般翻臉無情。
既然宇泓燁要將所有罪責都推托到他的身上,撇清自己,那也就別管他萬關曉恩將仇報,你不仁,我不義!眼下只有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七殿下的身上,將自己置身于從屬地位,他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簡直一派胡!”宇泓燁冷冷地道,“本殿下堂堂皇子,怎么可能會做科舉舞弊這樣禍國害民之事?你不要以為憑借一番口舌就能夠栽贓陷害本殿下?我與你素無交情,何時舉薦過你?你口口聲聲說,是我派人去見你,授意你殺害安成淵,我且問你,我派去見你的人是誰?只要你說出名字,本殿下可以現在就將人召來,與你對質。”
萬關曉微微一滯:“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么長相呢?本殿下可以把身邊的人全部叫過來,一一讓你分辨!”宇泓燁繼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