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裴諸城心中稍定,抬眼看到一只凝視著他的裴元歌,這才想起還有歌兒的事情,又是一陣心煩:歌兒,你剛才說有事要跟我說,關于五殿下的,是嗎?
是,之前在臨江仙,女兒出去一趟,回來后面色蒼白,說是不舒服,其實不是,是女兒聽到了令我驚駭的事情,只是當時房間內人多口雜,女兒不好明說。裴元歌坦然道,女兒當時出去,無意中聽到李夫人和李三小姐的對話,李夫人在攛掇李三小姐……給五殿下下藥……說到這種事情,裴元歌忍不住面色緋紅,一帶過,這本來是別人的私事,但是,兩人在談話中,說到五殿下要向皇后請旨,立女兒為側妃,這才真的驚到了女兒。
歌兒,你想清楚。的確,我不贊成你們姐妹嫁入皇室,尤其現在五殿下和九殿下爭斗激烈,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我更不想你們去趟這趟渾水。但是,如果你真的對五殿下有意,如果你真的深知其中的深淺,想清楚了,而不是一時沖動的話,父親并非不能夠答應。裴諸城斟酌著道。
雖然說看事情的前因后果,歌兒不像是對五殿下有意的樣子,但保險起見,還是要問一問。
父親這樣說,是在懷疑女兒嗎?裴元歌愕然抬頭,神色頗有些憤然,如果女兒真的有其他心思,當初這幅繡圖,女兒就不會推拒;在白衣庵,女兒也不會跟父親說那些話。何況還有今日的事情,五殿下是什么樣的人,女兒還能不清楚?若女兒真的別的心思,聽到這樣的消息,應該高興才是,又怎么會驚得面色蒼白,被人認為我身體不舒服呢?女兒之所以跟父親說這些,就是因為女兒不想嫁,所以才要請父親為女兒拿個章程!父親這樣說,難道真以為女兒是三姐姐說的那樣的人嗎?
歌兒,你誤會了,父親只是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而已。見她模樣想要急,裴諸城急忙安撫她,你三姐姐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她素來是個口沒遮攔的,說話行事都不知道輕重,你無需理會她。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思,這樣父親也好琢磨接下來的安排,免得你受委屈。
他這番話說得甚是坦誠,一片心思全然是為裴元歌著想。
裴元歌微微一頓,隨即堅決地道:父親,女兒不想嫁五殿下,還請父親為女兒做主。
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就要好好商議了。雖然說五殿下今天出了這種事情,對你是有好處的,不過,皇室中人素來以自我為中心,想要得到的就一定會動手,即使這會兒偃息旗鼓,事后五殿下也必定會有所行動。如果他真的求到皇后的懿旨,那事情就麻煩了。見女兒的確是對五殿下無意,裴諸城微微松了口氣,沉吟道,所以我們得趕在這之前,先發制人才行。歌兒,你可有中意的人?
裴元歌又是一怔:父親,女兒不會做這種于禮不合的事情——
裴諸城揮揮手,打斷了她的辯解道:你應該知道,最好的先發制人的法子,就是搶在皇后下旨之前,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堵了皇后和五殿下的嘴。雖然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但歸根究底,那是你要嫁過去過日子,相守一生的人。如果你有中意的人,只要身家清白,人品好,肯上進,門第身份什么的都不必在意,父親就為你做主,訂下親事。
沒想到裴諸城會說出這樣的話,裴元歌一怔,聲音也復雜低沉起來:父親……
我是認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更不是在試探你。裴諸城瞧著她的眼睛,神色是誠懇的柔和的,以前父親總是在外面,對你們姐妹不夠關心,常常忽略你們心中的想法。我希望,從現在開始彌補還不算太晚,歌兒,事關你的終身大事,相信父親這次,好嗎?
裴元歌她從來沒有想過,父親會跟她說這樣的話語,也從來沒想到,有哪個父親會對女兒說這樣的話……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女兒家連聽到都要臉紅走開,又有誰會來問她們的意見?說心中沒有觸動那是假的,可是……
這一世,她唯一的念頭就是報復,章蕓、裴元容、萬關曉,現在應該要再加上裴元華。至于其他,她從來都沒有去想過,而且,也不會再相信。前世的那場迷戀,以為是兩情相悅,她付出良多,只差剖出自己的一顆心來,最后結果又如何?所謂的情愛,不過是男女自以為的一場虛幻,何曾真實過?
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
父親,女兒真的沒有中意的人。裴元歌沉聲道,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了一絲萬念俱灰,看破紅塵般的寂寥落寞。
裴諸城心里微微一動,覺得小女兒這話雖然清淺,容色雖然沉靜,卻莫名的讓他有種極為心疼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盯著她看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
罷了,既然如此,歌兒,你覺得君盛怎么樣?
傅哥哥?裴元歌一怔,隨即明白了裴諸城的意思,低頭思索了會兒,道,傅哥哥很好。也許是依然沉浸在前世的思緒不曾回籠,她回答時,忘記了應該要帶著一點羞澀。
話雖如此,但看她如此沉靜的模樣,沒有絲毫小女兒的羞怯低赧,裴諸城就知道,傅君盛再好,但歌兒對他并無男女間的情意,未免有些遺憾。本來歌兒年紀還小,也不用太著急,還想著等歌兒和君盛再相處看看,摸摸脾氣,但如今有五殿下在旁邊虎視眈眈,歌兒的親事必須盡早定下,君盛這孩子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君盛是個極好的孩子,也許歌兒年紀還小,不懂情愛,等再大些,兩人的相處多了,或許就慢慢生出情意。
君盛那孩子你也見過,人品相貌都很不錯,待你也好。他父親跟我是多年的袍澤,脾氣直爽利落,沒有那么多彎彎道道。壽昌伯府雖是爵府,但不是沿襲下來,而是傅老弟自己掙出來的,行伍之家,并沒有那么多的規矩。裴諸城慢慢跟她說著壽昌伯府的情況,唯一可慮的是,壽昌伯夫人有些夾纏不清,不過她是妾室扶正的,底氣不足,傅老弟和君盛也會好好照看歌兒你,所以不必掛懷。歌兒你若沒有其他的顧慮,那轉頭我就跟你母親,和傅老弟商談此事,先訂下親事,如何?
的確,如父親這般說,無論是家世,還是傅哥哥的為人,都是極好的。
裴元歌點點頭道:全憑父親做主!
看著小女兒這副無喜無悲,平靜沉穩的模樣,就好像平日里議事的樣子,絲毫沒有商談婚事的嬌羞喜悅,抑或不滿,裴諸城心底微微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別無他法。歌兒……猶豫許久,裴諸城還是開口道,雖然說訂了婚就不能再更改,不過,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現在還小,上面也還有三位姐姐,如果說在成親之前,你有了別的想法……記得告訴父親。如果真的好的話,就算很難,父親也會試著為你周旋。婚姻大事,終究還是要你自己喜歡才好,記住了嗎?
也許是私心,也許是貪心,他總希望,歌兒能夠比他和錦兒更幸運,能夠在對的時間就遇到對的人。
就算不合規矩又如何?天底下沒有什么比歌兒一生的幸福更重要!
傅君盛和裴元歌的婚事很快就敲定,兩家兒女定親的消息,迅速地放出風去。舒雪玉對傅君盛很是滿意,樂觀其成,裴元華和裴元容以為,是她們攪和了裴元歌成為側妃的事情,也十分歡喜,連同裴元巧都來給裴元歌賀喜,不住地打趣,說她該繡嫁妝了。
京城最近的話題仍然是五殿下和李三小姐的事情,聽說時候五殿下被皇上狠狠地申斥了一頓,罰了禁足,李三小姐撞柱被救活了,傷好了些后就被悄無聲息地送入了五殿下的宮中,但事情鬧得這樣沸沸揚揚,別說正妃,連個側妃都沒撈上,只是個妾位。
裴傅兩府的聯姻,在這樣的浪潮里,只翻騰了兩下就湮滅無聲了,但總還是會傳到有心人的耳朵里的。
消息傳到鳳儀宮時,宮嬤嬤正在勸阻皇后。
娘娘,那裴四小姐的確好,但是現在這情形并不適合給五殿下做側妃。再怎么說,她以前訂過婚,又被退婚,名聲總是有辱;何況跟她訂婚的鎮國候府安世子,如今又跟問筠小姐訂了親事,萬一有心人把這連起來,說是五殿下侍強奪人之妻,那可就糟糕了。五殿下現在情形正危急,萬萬容不得絲毫差池風浪。就算拋開這些都不提,裴四小姐今年才十三歲,若是傳揚出去,說五殿下惦記上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這本身也不好聽啊!
宮嬤嬤苦頭婆心地勸說著,務必要打消皇后娘娘為五殿下和裴四小姐下旨的心思。
那裴四小姐的容貌,實在太像那位主子了,以至于她只看到一雙眼睛就想起舊事。這相貌,若是入了宮,被當年的知情人看到,指不定要翻起怎樣的風浪,惹出多大的亂子呢?到時候,無論是哪位,只怕都會遷怒道五殿下身上。因此,這位裴四小姐萬萬不能入宮。
但這真正的原因,宮嬤嬤卻又不能跟皇后明講,畢竟那已經是宮中秘辛,早就塵封了三十多年,絕不許人再提起的。因此,她只能挑著表面上的理由來講。
宮嬤嬤是太后撥下來給皇后用的人,這些年來為皇后出謀劃策,十分得用。聽她這樣堅持,又之有理,皇后也就點頭了,何況,她心里對著那個裴元歌未必沒有怨恨:才十三歲的姑娘,就能讓哲兒如此惦記,誰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這次哲兒若不是到臨江仙去探她,也不會遇到李家那個不知羞恥的賤人,被她攀上,鬧到如今的滿城風雨,還害得哲兒被禁足!才只是相看,就鬧出這樣的風浪,這裴元歌只怕也是個不祥之人,本宮也不放心這樣的人親近哲兒。
正說著,正好太監來稟告,說裴府四小姐已經和壽昌伯府世子定親的消息。
聞,皇后一怔,倒是氣得呆了,這算怎么回事?就算她再不中意裴元歌,但她不要裴元歌這個媳婦是一回事,裴府居然敢搶在前面給裴元歌訂婚,這分明是看不起她的兒子,趁著哲兒如今落難,落井下石。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后氣得手只抖,怒氣沖沖地道:居然有這樣不知好歹的人家!宮嬤嬤,傳本宮的懿旨,就算本宮十分喜愛裴府的四小姐,特意下旨,賜給五殿下為妾。
你不是不做哲兒的側妃嘛,那就讓你做妾!
宮嬤嬤知道她的心思,忙拍著她的背,勸說道:娘娘你別急,奴婢看事情倒未必是這么回事。那日去相看時,以奴婢所見,裴府似乎對此事全不知情,而且,傅世子當時就在裴府的雅間,說不定是兩府早就有定親的意思,那次就是裴夫人去相看傅世子的,也就順理成章地訂了親。畢竟娘娘沒下旨,也沒透漏過這樣的意思,裴府那種門第,哪能知道這事?若知道了,還不后悔莫及?再說,如今他們已經定親了,娘娘再下這樣的旨意,豈不是給五殿下的名聲雪上加霜?娘娘切息怒!
心中卻松了口氣,這樣一來,這位裴四小姐指定是不可能入宮了。
想想宮嬤嬤的話有理,皇后稍微平靜了下,但無論如何,這件事總讓她覺得,裴府這是嫌棄她的兒子,讓她心中十分不舒服,對這位還沒見過的裴元歌先存了三分惱怒和不待見。
消息傳到長春宮時,宇泓墨逗著雪團兒,跟柳貴妃閑聊,聽完太監的稟告,原本笑瞇瞇的臉頓時僵住,幾乎將手中的雪團兒扔了出去,心中響起萬千轟雷,好在反應快,即使地把神情調整過來,沒被人看出異常,只有柳貴妃有些詫異地問道:墨兒,怎么了?
雪團兒剛剛咬了兒臣一口!宇泓墨有些磨牙地道,順手拔了根白毛下來。
雪團兒喵嗚一聲大叫,渾身的貓都炸了起來,墨綠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宇泓墨,宇泓墨則面無表情地看著它。末了,知道抗議也沒有用,雪團兒又乖乖地盤坐起來,縮成一團,小聲地喵喵喵地叫著,委屈地把頭藏到了身體里。
你呀!柳貴妃知道他最近逗弄雪團兒上癮,也沒有起疑,笑著道,跟雪團較什么勁兒?本宮還以為,你是聽到了裴四小姐定親的消息,心里吃醋了呢!聽說你在溫府的壽宴上,把人家裴四小姐單獨叫了出去,還害得問卿那姑娘醋意大發,堵住人家裴四小姐不放,差點鬧出事來。怎么,你也瞧上人家裴四小姐了?若是的話,本宮就給你做主,別說壽昌伯府世子,就是宇泓哲看上了,本宮也會給你搶過來。
怎么可能?那個丫頭,小豆芽一根,張牙舞爪又忘恩負義,最沒良心的就是她,這樣的人,他怎么可能看上,沒有看上又怎么可能吃醋?宇泓墨在心中默默地反駁道,臉上卻是一片渾然不在意的笑意:母妃真是神機妙算,正是五皇兄看上了那丫頭,原本想立側妃的,沒想到居然被壽昌伯府搶先一步。
有這種事情?柳貴妃一怔,隨即失笑,這下可有意思了。
宇泓墨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卻帶著三分凜冽和一抹寒意:可不是嗎?尤其現在五皇兄正在禁足,兒臣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五皇兄這個好消息,瞧瞧他的臉色會變成什么樣子了呢!
柳貴妃嗔視他,道:你這孩子,就知道使壞!
母妃難道不想嗎?兒臣先去做事,到時候把五皇兄的臉色畫下來給母妃瞧!宇泓墨一笑,灑然起身,離開了長春宮。托詞離開長春宮,回到自己的宮殿,將自己關進書房,命暗衛在外面守著,宇泓墨的臉色這才全然變了,有著從來沒有過的憤怒、煩躁和迷茫,整個人就像被放在火爐上烤一樣,似乎還透著些疼,絲絲縷縷地揪住心臟,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緊鎖著。
裴元歌居然定親了……和傅君盛……才十三歲姑娘,訂什么親事?
他都十六歲了,不也還沒定親嗎?她急什么!
宇泓墨憤憤地想著,卻又覺得自己的憤怒來得莫名其妙,別說十三歲定親,從小訂娃娃親的都有,又有什么稀罕?為什么他聽到裴元歌要定親的消息,就這樣的煩躁難受呢?腦海中忽然閃過柳貴妃說的話,整個人如遭雷擊,怔怔地靠在圈椅上……難道真如柳貴妃所,他是在吃醋嗎?
因此喜歡,才會吃醋,那么,原來他喜歡裴元歌那小丫頭嗎?
一開始知道她,只是因為她搶先一步,拿走了他想要得到的七彩琉璃珠。因為想要拿到七彩琉璃珠,所以在賞花宴上,聽到她的名字,他才會刻意地去看。偏偏她聰**黠,又機敏善變,想要從她身上不動聲色地拿到七彩琉璃珠并不容易,為了琢磨她的性格,拿捏到她的短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一一行,想要從中找到動手的契機。
只是這樣的原因才關注她的,可為什么,當他想要轉開目光時,卻已經做不到了?
是偷偷潛入裴府,看著她在姨娘和眾人面前反復兩張面孔變化嗎?還是深夜潛入她的閨房,挾持她結果被她咬了一口?或許是在那做山莊,看著才十三歲的女孩,用那樣幽深晦暗,黑光驚人的眼眸盯著姨娘,要和她一同沉入溫泉水;也可能是那晚柔和的月色,她心驚膽戰地攀附著他的模樣,那水盈盈的眸光,皓玉般的手腕……他說不清楚,只知道,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喜歡她的目光追隨著他,喜歡她只看到他,即使是生氣,惱怒,無可奈何,敷衍……什么樣的情緒都好,他就是喜歡她看著他,只看到他。
如果她肯溫柔和氣地跟他說話,哪怕是別有目的,他也會覺得很開心。
喜歡她夸獎他,說他的好,哪怕是贊美他最討厭的容貌,他都會覺得開心,不自覺地想要笑。
不喜歡她安靜柔順的假相,恭敬有禮地叫他九殿下,好像彼此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不喜歡叫傅君盛傅哥哥,他也不喜歡她對那個白衣青年道謝慰問,更加不喜歡她嫁給宇泓哲,或者傅君盛……想到以后她會一直用那樣嬌糯地叫傅哥哥,會把那雙羊脂玉般的手交給傅君盛,會偎依在他的懷中……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再也沒有他的余地!
想到這里,宇泓墨就覺得心緊緊地縮成一團,曾經他以為那是因為元歌很好欺負,欺負她會讓他覺得很開心,而現在,他才終于醒悟。
原來,那就是喜歡!
題外話
小虐下墨墨,誰叫他之前欺負我家閨女來著?還欺負元歌讓他覺得很開心?這就是報應,后哈哈哈哈~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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