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地深處,一個被嚴格封鎖、地圖上沒有任何標記的山谷。時值初春,谷底殘雪未消,枯草間已冒出點點新綠。六十名戰士,站成六排,如同一桿桿標槍,釘在清晨凜冽的空氣中。
他們是從全軍兩萬余人中篩出來的。標準是陳銳親自定的:五年以上軍齡,三次以上負傷記錄,識字,至少掌握一門戰場特長(射擊、爆破、偵察、攀爬、泅渡等),心理評估“極度穩定”。實際上,最后一條最難量化,各部隊主官推上來的,大多是那些打起仗來不要命、平時又沉默寡的老兵油子。
陳銳站在一塊凸起的巖石上,俯視著這支即將被重新鍛造的隊伍。他身邊站著趙守誠和剛剛被任命為“利刃”分隊代理隊長的李水根——王鐵牛犧牲后,李水根是唯一既有豐富戰斗經驗、又跟陳銳去過西南、了解部分“特殊敵情”的人選。
“稍息。”陳銳開口,聲音不大,但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隊伍齊刷刷稍息,動作干凈利落,顯示出良好的軍事素養。
“知道為什么把你們從原來的部隊抽出來嗎?”陳銳問。
隊列沉默。有人眼神里寫著“執行命令不問為什么”,也有人流露出不易察覺的疑惑和……一絲被選中的傲氣。
“不是因為你槍法最準,不是因為你跑得最快,也不是因為你膽子最大。”陳銳走下巖石,沿著隊列緩步前行,目光掃過每一張或年輕或滄桑的臉,“是因為你們身上,有一樣共同的東西。”
他停在一個臉上有刀疤的老兵面前:“你,叫什么?原部隊?”
“報告!三團一營二連,班長,劉大栓!”老兵聲音洪亮。
“長征時走過草地?”
“走過!”
“過草地時,你們連最后剩下幾個人?”
劉大栓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七個。”
“你怎么活下來的?”
老兵沉默了兩秒,聲音低了些:“吃皮帶,啃樹皮,前面的同志陷進泥潭,后面的踩著肩膀過去。”
陳銳點點頭,又走到一個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戰士面前:“你呢?”
“報告!獨立營偵察排,吳小虎!”
“上次反掃蕩,你們排負責斷后,傷亡多少?”
吳小虎眼圈瞬間紅了:“……十二個弟兄,就回來三個。”
“你怎么回來的?”
“排長把我打暈了,塞進一個地窖……等我醒過來,鬼子已經過去了,排長他們……全躺在路上。”
陳銳走回隊列前方,聲音提高:“你們都經歷過最殘酷的犧牲,都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過。你們比誰都清楚,光靠不怕死,打不贏這場仗。”
他頓了頓,讓這句話在每個人心里沉淀。
“鬼子也在變。他們的槍越來越準,炮越來越狠,偵察越來越刁。最近,他們還可能用上一些……我們沒見過、甚至想都想不到的新玩意兒。我們的老辦法,不夠用了。”
“所以,需要你們。”陳銳的目光變得銳利,“需要你們把‘不怕死’,變成‘會sharen’——用更聰明、更刁鉆、更狠辣的方式去sharen。需要你們把老經驗,揉碎了,摻上新東西,重新捏成一把能捅進敵人最軟肋的刀。”
“這把刀,代號‘利刃’。”陳銳宣布,“從今天起,你們沒有編制,沒有番號,只有代號。你們的訓練,沒有大綱,沒有課時,直到我認為你們合格,或者——死。”
訓練從當天下午開始。第一項,不是射擊,不是格斗,而是識字和算術。
“這是正弦、余弦函數曲線。”陳銳在一塊刷了黑漆的木板上,用粉筆畫著圖,“炮彈飛行軌跡、狙擊子彈下落、無線電波傳播,都跟這玩意兒有關。看不懂,你就永遠只會‘估摸著打’。”
臺下,一群大多只讀過幾天私塾甚至純粹文盲的老兵,盯著那些扭曲的線條,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劉大栓撓著頭,小聲嘀咕:“這比打槍難多了……”
第二項,是“破壞與創造”。李水根搬來一堆繳獲的日軍手雷、地雷、炸藥,還有根據地自制的各種“土家伙”。
“鬼子九七式手雷,保險銷拔掉后,磕一下,延時四到五秒baozha。”李水根拆開一個,講解結構,“如果我們把引信里的延時藥換成更快燃燒的,會怎樣?如果我們把破片外殼換成薄鐵皮罐,里面塞滿鐵釘和辣椒粉,又會怎樣?”
他拿起一個用鐵皮罐頭改造成的丑陋裝置:“這是我們剛試制的‘眩目彈’。里面是鎂粉和氯酸鉀。拉發,扔出去,能閃瞎狗眼至少十秒。十秒,夠你沖過去捅死三個鬼子。”
老兵們的眼神開始發亮。這才是他們熟悉又陌生的領域——熟悉的是baozha和死亡,陌生的是這種“琢磨著怎么讓人死得更難受”的思路。
真正的魔鬼訓練在夜間。沒有燈火,只有微弱的星光。戰士們被分成紅藍兩隊,在復雜山地中模擬對抗。規則只有一個:用木質訓練匕首和裝了石灰粉的“shouqiang”,盡可能“殺死”或“俘虜”對方。被石灰粉標記要害即判定“陣亡”。
第一夜,藍隊幾乎全軍覆沒。紅隊設伏巧妙,利用地形和夜暗,把藍隊引入了預設的“雷區”和交叉火力區。
復盤時,陳銳把藍隊隊長——一個以勇猛著稱的連長——罵得狗血淋頭。
“你以為你是趙子龍?七進七出?”陳銳指著沙盤,“看看地形!兩側是陡坡,中間是洼地,典型的死亡走廊!你就帶著人直愣愣往里沖?”
“我……我想速戰速決……”連長低著頭。-->>
“速戰速決?”陳銳冷笑,“是速死!記住,你們的第一任務是活下來,第二任務才是完成任務!腦子!動腦子!”
另一邊,山洞工廠里的氣氛同樣熾熱,但更加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