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初夏的陽光燦爛得刺眼,照在司令部院子里那排光禿禿的櫻花樹上――本該在四月盛開的花期,今年卻莫名其妙地全部枯萎了。
參謀長山上中將壯著膽子遞上另一份電報:“徐州方面急電,支那中央軍突然出現大批新式戰機,導致制空權丟失。崗村將軍請求暫緩進攻…”
“閉嘴!”寺內壽一抓起茶杯砸在墻上,瓷片飛濺中,他的臉色由鐵青轉為慘白。突然,他捂住胸口踉蹌后退,在眾人驚呼聲中栽倒在榻榻米上。
“軍醫!快叫軍醫!”
當夜,華北方面軍所有將官被緊急召集到北平陸軍醫院。走廊里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皮鞋跟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像送葬的鼓點。
病房內,慘白的燈光映照著寺內壽一蠟黃如金紙的臉。生理鹽水的點滴無聲地注入他干枯的手背。
他強撐著坐起,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掃過榻榻米前跪坐成一排、大氣不敢出的將佐。
“立即…”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重量,“以我的名義,直接致電關東軍植田司令官!”
他喘息了一下,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懇請他看在同袍之誼,火速抽調…不,是‘暫借’!暫借至少兩個飛行大隊入關支援!告訴他,華北的天空…帝國的榮譽…危在旦夕!此恩…寺內…銘記于心!”
他刻意加重了“懇請”和“暫借”這兩個詞,但語氣中的急迫和隱含的威脅卻昭然若揭。這已經超越了他作為方面軍司令官的職權,近乎是私人性質的、不顧后果的求援。
“另外…”他正要繼續下達其他命令。
“報…報告!”通訊參謀幾乎是撲跪在病房門口,聲音因極度恐懼而變調,“大本營…大本營急電!”
他雙手顫抖著捧起一份薄薄的電文紙,仿佛那是燒紅的烙鐵。
病房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點滴管里液珠墜落的細微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紙上,又飛快地瞥向病床上的司令官。
參謀咽了口唾沫,用盡全身力氣念道:
“天皇陛下敕令…鑒于華北方面損失慘重,航空戰力遭毀滅性打擊…責成寺內壽一大將即日回國述職…華北方面軍司令官一職,由杉山元大將接任…完畢!”
最后一個音節落下,病房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
寺內壽一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臉上所有的表情瞬間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石化的冰冷。
那雙渾濁的眼睛驟然收縮,瞳孔深處仿佛有黑色的風暴在無聲地醞釀、咆哮。蠟黃的臉色在慘白燈光下更顯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敗。
跪坐在地上的將佐們深深埋下頭,額頭幾乎觸碰到冰冷的榻榻米,冷汗浸透了他們的軍裝領口。
無人敢直視那雙眼睛,那目光中的怨毒與毀滅欲,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令人膽寒。
時間仿佛停滯了數秒。
終于,寺內壽一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吸氣聲在死寂的病房里顯得異常刺耳,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強行壓入肺腑深處。
他緩緩地,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嘶啞,卻奇異地恢復了平靜,平靜得如同暴風雪前的死寂:
“給我接…特高課土肥原機關長。現在!”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即將傾瀉而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瘋狂。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