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難得的暖陽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卻驅不散四合院里那股異于往常的嚴肅氣氛。林墨剛推著自行車走進院門,便瞧見中院烏泱泱聚著一群人。
二大爺劉海中正站在人群前頭,手里揮舞著一張報紙,滿面紅光,嗓門洪亮地領著大家學習上面的社論和精神,旁邊桌子上還擺著個半導體收音機,里面傳出字正腔圓、充滿力量的聲音。
幾個大院被招呼來的工人或站或坐,神情各異,有的認真,有的茫然,有的只是礙于情面湊數。
劉海中眼尖,一眼就瞥見了林墨,立刻像是找到了新的動員對象,提高了音量招呼道:“哎呦!林墨回來了!正好正好!你是大學生,見識廣,覺悟高,快來給大家伙兒講講學習心得,深入講講這精神實質!”
林墨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臉上卻浮起慣常的溫和笑容,腳下步子沒停,只朝那邊擺了擺手,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
“二大爺,您饒了我吧。剛從學校回來,腦子里還是一團漿糊,可不敢在各位老師傅面前班門弄斧。你們繼續,繼續學習,我回家還有點事。”他說完,不等劉海中再開口,便推著車徑直穿過月亮門,回了后院。
劉海中聽到林墨的回答還微微撇撇嘴。
將自行車在自家屋檐下支好,林墨推開屋門,一股家的暖意迎面撲來,卻也帶來了屋里略顯沉悶的低氣壓。只見弟弟林賢耷拉著腦袋坐在桌旁,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眼神盯著桌面,沒有焦點。
妹妹林巧和何雨水坐在另一邊,林巧臉上帶著擔憂和好奇,正小聲問著什么,何雨水則安靜地陪著,眼神里也有些許關切。
“哥,你回來了!”林巧看到林墨,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立刻站起身。
林墨點點頭,放下隨身帶回來的帆布包,目光落在林賢身上:“小賢,怎么了?垂頭喪氣的,工作上遇到難題了?”
林賢抬起頭,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臉上是化不開的糾結和郁悶。
一旁的林巧快人快語,替哥哥解釋道:“二哥是為了他那個報社的……朋友。”她頓了頓,似乎在想合適的詞,“就是那個校對員姐姐,好像姓蘇。”
何雨水也小聲補充了一句:“林賢哥好像跟那位蘇同志鬧別扭了。”
林墨倒了杯溫水,在林賢對面坐下,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著。
林賢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哥……我跟蘇曉雯,可能……算了吧。”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處得還行嗎?”林墨問道,語氣平和。
“是她要跟我分開的。”林賢苦笑一聲,雙手用力搓了搓臉。
“原因……說起來有點復雜。她們報社最近不是在搞運動嘛,學習、批評、自我批評,搞得特別嚴肅。她們部門有個小組長,姓王,平時為人挺和氣的,對我也挺照顧,我去檢修線路時還幫我打過飯。”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不忍和困惑:“可就因為上次學習會上,王組長發的時候,可能引用了點舊報紙上的話,沒完全按照最新的精神來,就被盯上了。”
“曉雯她……她們幾個年輕人,覺得這是立場問題,態度特別堅決,在會上對王組長進行了很嚴厲的……幫助教育。說的話,有點重。”
林賢的聲音低了下去:“我覺得,王組長可能就是一時口誤,或者沒跟上最新的提法,提醒一下就行了,沒必要那么上綱上線,把人批得那么狠……會后就私下跟曉雯說了兩句,覺得是不是有點過了。”
他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無奈和一絲痛苦:“結果曉雯就覺得我思想有問題,覺悟不高,同情‘落后分子’,說我們不是一路人……態度很堅決,說要劃清界限。”
屋里一陣沉默。林巧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理解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何雨水也輕輕嘆了口氣。
林墨聽完,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邃了些。他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杯壁上輕輕敲了敲,看向林賢,語氣果斷而清晰:
“小賢,既然她是這個態度,那我建議你,不要再糾結,盡快跟她徹底分開。”
林賢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哥哥會如此直接。
林墨繼續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現在這個形勢,個人的看法和選擇不同,強求不來。她選擇了她認為正確的路,你也有你的判斷和堅持。既然分歧已經產生,而且是在這種原則性問題上,勉強在一起,對你們兩個都沒好處,只會更痛苦。”
他的目光轉而掃過林巧和何雨水,語氣變得格外嚴肅:“還有你巧兒也聽著。外面的事情,尤其是現在各種學習和運動,盡量少參與,更不要輕易在人前發表看法。記住,多看,多聽,多做事,少說話。尤其是在公共場合,不該說的,一句都不要多說。”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讓林巧和何雨水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認真地點了點頭。
林賢看著哥哥,眼中的糾結似乎散去了一些,但失落依舊明顯。他喃喃道:“我就是覺得……王組長人挺好的……”
“人好與否,與運動中的對錯,現在是兩碼事。”林墨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保護好自己,做好本職工作,才是眼下最要緊的。感情的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屋外的學習聲隱約傳來,更襯得屋內一片靜默。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濺起的漣漪,已然開始攪動普通人家的平靜生活。林墨看著窗欞上投下的斑駁陽光,眼神愈發沉靜。他深知,在這變幻莫測的歲月里,守住本心、謹慎前行,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