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進行到第三門課結束那天下午,林墨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立刻返回宿舍或扎進圖書館爭分奪秒地復習下一門。他仔細地將文具收好,深吸了一口冬日清冷的空氣,便騎著自行車,徑直前往校園西北角那片新近落成的區域。
那里矗立著幾棟風格明顯區別于老教學樓的建筑,其中一棟門上掛著“汽車與發動機試驗大樓”的牌子,師生們習慣稱之為“汽車樓”。
樓內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機油、金屬切削液、新鮮木材和油漆的獨特氣味,與主教學區的書卷氣息截然不同。
林墨按照陳老爺子給的地址,找到了一間位于走廊盡頭、門口堆著些木料邊角的大工作室。門敞開著,里面傳來有節奏的刨削聲和機床低沉的轟鳴。
林墨敲了敲敞開的門板。只見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門口,俯身在一臺老式德國造精密木工銑床前,專注地調整著刀頭。那人穿著沾滿木屑的深色工裝,頭發花白,身形精瘦卻顯得異常硬朗,手臂動作穩定而精準。
等到那人手上的動作停下來后,林墨才提高聲音問道“請問,雷萬春雷師傅在嗎?”。
那人直起身,轉過身來。這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皺紋深刻如同刀刻,但一雙眼睛卻銳利得驚人。他目光掃過林墨,在他洗得發白的工裝和沉穩的氣度上停留了一瞬。
“我就是。什么事?”雷萬春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金屬質感,與他精瘦的身形形成反差。
林墨上前幾步,從懷里拿出陳永年老先生的親筆信和準備好的一小包禮物——不是煙酒,而是他精心挑選的上好煙絲和一塊質地細膩、適合雕刻把玩的黃楊木料。
“雷師傅您好,冒昧打擾。我是水木大學土木系的新生林墨,受陳永年陳爺爺的引薦,特來拜訪您。”林墨將信和禮物遞上,態度恭敬而不卑不亢。
雷萬春接過信,展開掃了幾眼,又看了看那包煙絲和木料,臉上的線條似乎柔和了零點幾個毫米。“老陳頭介紹的?小子挺懂規矩知道我們木匠喜歡的東西。”他放下東西,雙手抱胸,上下打量著林墨,“土木系的?不好好畫你的圖紙算你的結構,跑我這木工房來干嘛?”
“回雷師傅,學生是木工出身,考大學也是廠里推薦的,有幸得遇明師,學了點皮毛。聽說雷師傅您是做精密大木模的大家,手藝登峰造極,心里向往得很。想來見識學習,若能給您打個下手、幫點小忙,更是求之不得。只為精進手藝,絕不敢耽誤您的正事。”林墨辭懇切。
“哦?明師?誰啊?”雷萬春挑眉。
“龍成家具廠的趙山河趙師傅。”
“趙山河?那個倔驢?”雷萬春似乎認識,哼了一聲,“他的手藝倒是扎實。你說學了點皮毛?演示給我看看。”他隨手從旁邊廢料堆里撿起一塊處理發動機缸體水套芯盒時切削下來的、帶有復雜曲面的鑄鐵木模廢料,又指了一下工作臺上的一套什錦銼和一把精雕刀。
“就這個,照著這個曲面,給我修出個光滑過渡,最凹處和最高點落差控制在半毫米內,曲面光潔不能有跳刀痕。給你十分鐘。”
這考驗極為刁鉆!鑄鐵木模硬度高、紋理雜,曲面復雜,還要精確控制微小落差和光潔度,極其考驗手感的精微控制和對工具特性的理解。
林墨沒有猶豫,深吸一口氣,拿起工具。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先用手指細細撫摸那塊廢料的曲面,閉上眼睛感受起伏的節奏和紋理的走向。幾秒后,他睜開眼,眼神變得無比專注,拿起銼刀,手腕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和頻率開始運動。
銼刀聲沙沙作響,極其穩定均勻,每一次推拉都恰到好處,帶走極薄的一層木屑,巧妙地順應著曲面的變化。他的動作看起來不快,卻效率驚人,仿佛那雙手和工具已經與木頭融為一體。
不到八分鐘,他將銼刀放下,換上了更精密的雕刀,進行最后的修光和過渡處理。
當林墨將那塊已經變得光滑流暢、曲面過渡如行云流水、尺寸精準符合要求的木料遞還給雷萬春時,雷萬春那雙銳利的眼睛里終于閃過一抹真正的驚訝。他接過木料,手指如同精密儀器般劃過每一個曲面,感受著那平滑無滯的觸感和精準的尺寸。
“趙山河倒是教出個不錯的苗子。”雷萬春將木料丟回廢料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語氣緩和了不少,“手法有點意思,沉得住氣,眼里有活兒。
比你強的大學生,我這兒一年也能見著幾個,可能把手上的活兒練到你這份上的,少見。”
他頓了頓,看著林墨:“我這兒不是玩的地方,干的都是發動機試驗臺、精密鑄造模的活兒,差一絲一毫,鐵水澆進去就是廢品,耽誤的是國家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