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浸透了草原。
沒有月亮,只有幾顆稀疏的寒星,在極高遠的天幕上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洼地背風處,八百人的唐軍營地寂靜無聲。
沒有篝火,沒有喧嘩,甚至連戰馬都被戴上了嚼子,防止它們發出不必要的嘶鳴。
士兵們抱著武器,依靠著彼此或馬腹,在冰冷的草地上和衣而臥。
無人真正安睡。
每一雙耳朵都豎起著,捕捉著風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響動。
每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都保持著三分警醒。
白日里那名突厥“孤狼”射手帶來的陰影,如同無形的蛛網,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認得李校尉!
這意味著,他們這支孤軍的動向,很可能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
中軍簡易營帳內。
一盞被嚴密遮蔽、只留一絲縫隙的氣死風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
李默、程處默,以及幾名“烽燧”核心隊正圍坐在一起。
中間鋪開的,正是那幅詳盡的羊皮地圖。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
“招了。”
負責審訊的老兵王朗聲音沙啞,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凝重。
“那家伙骨頭不算最硬,熬了半宿,斷了幾根手指,就撐不住了。”
“他說他是處木昆部‘附離’中的佼佼者,奉命在這一帶游弋,專門獵殺落單的唐軍斥候,或者……像我們這樣,敢于深入草原的小股部隊。”
程處默一拳捶在身邊的草垛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低吼道:“他娘的!果然是沖著我們來的!”
王朗繼續道:“他承認,認出李校尉是意外。但他出發前,上頭確實傳下過命令,要特別留意一支由‘短發惡魔’率領的唐軍。”
“短發惡魔……”李默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名號,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
這個稱呼,不知是突厥人出于恐懼的臆造,還是有心人故意散播。
但無論如何,他和他這支隊伍,已經成了處木昆部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還交代了什么?”李默問道,目光依舊停留在地圖上那片代表未知的空白區域。
“他說……他知道的也不多。只聽說部落里的主力騎兵,最近幾天調動頻繁,好像是在為什么大事做準備。具體的集結地和方向,他這種級別的‘孤狼’沒資格知道。”
“不過,”王朗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他提到一個細節,大約三天前,他看到一支龐大的車隊,押送著大量的皮貨和鹽巴,往西北方向的‘圣山’腳下去了。他猜測,那里可能是一個臨時的聚集點。”
“圣山?”程處默湊過來,看著地圖,“是哪個山疙瘩?”
李默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留在西北方向一個用簡易山形符號標記的位置。
那里,距離他們目前所在的洼地,大約有六十到七十里的距離。
處于處木昆部傳統游牧區域的核心地帶。
“看來,我們找對方向了。”李默的聲音低沉。
“李大哥,你的意思是……”程處默眼睛一亮。
“龐大的后勤車隊,頻繁調動的騎兵……”李默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那個山形符號,“這不像是一次普通的部落遷徙,更像是在為一場戰事囤積物資,集結兵力。”
“處木昆部的王庭,或者至少是一個重要的前線基地,很可能就在這‘圣山’附近。”
帳內眾人的呼吸都微微一窒。
找到敵人的巢穴,是偵察任務的核心目標!
但這也意味著,他們將要主動闖入龍潭虎穴。
“校尉,那我們接下來……”一名隊正試探著問道。
李默抬起頭,昏黃的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等。”
他只說了一個字。
“等天亮。”
“等我們派出去的眼睛,把確切的消息帶回來。”
……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
當東方的天際剛剛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魚肚白時,幾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滑入了營地。
正是昨夜奉命前出,前往西北方向進行深度偵察的“烽燧”精銳小組。
他們渾身沾滿了露水和草屑,臉上帶著徹夜未眠的疲憊,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帶隊的隊正甚至來不及喝口水,便徑直來到李默帳前,單膝跪地,聲音因激動和壓抑而微微顫抖:
“校尉!找到了!”
“西北方向,距此約六十五里,確有一座孤山,山勢奇特,易于辨認!”
“在山南面一片巨大的草場上,我們發現了……發現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需要巨大的力量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
“發現了大量的營盤痕跡!連-->>綿不絕,粗略估算,至少能容納數千人,甚至更多!”
“廢棄的灶坑數以百計,地上的馬蹄印多到數不清,如同蝗蟲過境!”
“我們還發現了大量新鮮的馬糞和牲畜圈欄的遺跡!”
“校尉,那里……那里絕對駐扎過一支龐大的軍隊!而且,離開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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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在幾位核心軍官中激起了驚濤駭浪。
程處默倒吸一口涼氣:“數千人……他娘的,處木昆部的主力,果然就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