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夏知道,這只是一個短暫的平衡,白厄前方的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但至少在此刻,師者的教誨,與學生對師者那份根植于靈魂的敬畏,為這位瀕臨失控的救-->>世主,強行爭得了一片寧靜的港灣。
“摩爾法,”那刻夏低頭看著掌心處微微發紅的灼痕,又看了看眼前暫時安定下來的學生,“夏至回來了嗎?”
“哇,這么快就控制住了嗎?”摩爾法從教室門口探出頭來,手上還抓了一大把扭來扭去的金綠色數據條,“那我是不是不用封鎖這里了?”
“繼續,這種穩定只是暫時的,”那刻夏換了只手遞給救世主,看著救世主貼過來的面龐上不再涌動的金色裂紋,“你能做到吧,封鎖這里的同時,把夏至的圖書館嫁接過來。”
摩爾法撇了撇嘴,看著教室里那雖然柔和下來但依舊不容忽視的人形光源,以及地板上那些新鮮的焦痕,認命地嘆了口氣: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我剛把塔爾哄得不哭了,都不能歇口氣。”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將手中那些扭動的金綠色數據條猛地向空中一拋。
數據條如同擁有生命的藤蔓,迅速蔓延開來,交織成一張復雜而龐大的網絡,將整個教室包裹起來。
教室外的黃昏景象開始扭曲,模糊,仿佛被一層流動的油彩覆蓋,隔絕了內外。
與此同時,教室靠墻的書架開始變得朦朧,其后方的墻壁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股陳舊紙張,墨水與某種奇異植物混合的清淡香氣也同時彌漫在空氣中。
書架的形狀逐漸在波動中改變,木質的紋理變得更加古老,書架上書籍的封面也變成了各種難以理解的皮革或金屬材質,有些甚至自行漂浮在空中,書頁無風自動。
一個幽深而龐大,充滿了知識與歲月沉淀感的空間,正緩緩與這間教室重疊,嫁接。
那刻夏沒有理會摩爾法的抱怨和周圍空間的變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救世主身上。
白厄,或者說,曾經是白厄的存在,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額頭緊緊貼著他的手掌,呼吸逐漸試圖與那刻夏平穩的節奏同步。
他周身的光芒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如同亂中有序的潮汐。
“很好,記住這個節奏,”那刻夏低聲引導,另一只空著的手輕輕拂過白厄能量化的白發,感受著那高溫下細微的顫抖,“它一直都在,只是你暫時忘記了。”
救世主發出了一聲嗚咽般的滿足嘆息,他金色的眼瞳半闔著,里面燃燒的火焰不再狂亂。
如果湊近了看,只會覺得那金色的豎瞳像是一撮溫順的燭火,只是偶爾顫動一下。
救世主汲取著那刻夏手掌里傳來的理性,一種名為安心的情緒逐漸在他的身體里安家落戶。
他這才意識到,這僅剩的本能中,對阿那克薩格萊斯的依賴其實占據了很大一部分,他不該躲著這位老師不見的。
嫁接過來的圖書館已經逐漸穩定下來,形成了一個奇妙的混合空間,一半是充滿自然生機的林景教室,另一半則是古老神秘的智慧殿堂。
無數散發著微光的書籍在空中漂浮著,里面刻錄著那刻夏三千萬世的記憶,事無巨細。
三千萬世,那刻夏每一次想到這個數字都只覺得麻木,對于翁法羅斯的黃金裔們來說,迎接末日和消亡,早就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日常。
每個人記得的東西都不同,被月亮眷顧的圣女知曉一切的起始,可卻無法憶起自己的終局。
冥河的女兒記得生與死的公正,卻忘記了與姐妹生死相隔的痛苦。
他的助理,那治療永夜的微光,同那位懸鋒城的王儲一樣,除了對某些事件發生時的熟悉感之外。
一個只記得自己要治愈天空,而另一個,因為此世過早的殺死了紛爭,于是,他自己也陷入紛爭之中。
也不知道,現在那位懸鋒王子進行自我認知的表人格是哪一個,目前有明確記錄的五個人格都很相似,但其行為處事,終究有所不同。
那刻夏招來一本書,書頁嘩啦嘩啦的翻動,停在了繪著一位雍容華貴,優雅知性的金發女性的頁面上。
還有,那位浪漫的織者,因為與守望者的交易,她的眼瞳與人性得以留存,所以只記得那些如同鮮花綻放般美好的瞬間。
而與之狀況完全相反的,則是那位詭計的羈客,除了金織對她的幫助,那只賊貓記得的,只有無數次的失敗和欺騙。
此世千年前的兩位黃金裔并沒有被那刻夏記錄在冊,變數太大,他也并不存在于那段歷史。
在阿那克薩格拉斯沒有親眼目睹的情況下,任何錯謬的猜測和記錄都將成為推動翁法羅斯毀滅的一只手。
那刻夏的目光從書頁上移開,落回眼前暫時安定的學生身上。
此刻,翁法羅斯的救世主正像疲憊的幼獸般倚靠著他,金色的光芒已然成為了某種規律的脈動。
這短暫的寧靜,是建立在那刻夏作為師者身份所喚起的,根植于救世主靈魂的本能敬畏之上的。
它脆弱得如同蛛網,卻也是此刻唯一能系住這只瀕臨破碎風箏的線。
那刻夏合上書,漂浮的典籍悄無聲息地回歸原位。
嫁接過來的圖書館深處傳來書頁自主翻動的沙沙聲,仿佛有無形的學者正在其間查閱著被遺忘的時光。
摩爾法布置封鎖的金綠色數據流在邊界緩緩流動,將這片空間暫時從翁法羅斯的混亂的時空中隔離出來,形成一個脆弱的避風港。
那刻夏沒有動,任由救世主依靠著,汲取著他掌心中穩定輸出的理性力量,他知道,這只是救世主體內力量徹底爆發前的片刻喘息。
白厄體內那源于世界升格的狂暴力量并未消失,只是在這份源自敬畏的安寧下暫時蟄伏。
救世主身前依舊是迷霧與險境,人性的坐標雖在眼前,但如何能讓這幾乎完全能量化的存在重新將其容納,仍是幾乎無解的難題。
他看著救世主即使平靜下來,也依舊在他的皮膚上時隱時現的金色裂痕。
那像是有人將本應由整個世界承受的痛苦,直接銘刻在了名為救世主的存在身上,甚至,這種行為就是救世主本人做的。
他確實干得出來這種事,那刻夏了解他的學生。
“……路還很長,白厄。”
那刻夏低聲呢喃,像是在對這位完全聽不到的救世主說,又像是在對自己陳述這個事實。
但至少,在此刻,在這短暫的寧靜里,師者守護了他的學生,而學生,則憑借這份深植于魂靈的信賴,為自己爭得了一絲喘息之機。
黃昏的最后一絲余暉終于徹底隱沒在外界被扭曲的景色之后,教室里只剩下救世主身上溫順的光芒。
以及那無數記載著漫長,重復且沉重記憶的書籍所散發出的微光,共同照亮了這一小片凝固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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