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們只能繼續遠行。
而在它們身后,蠹星正在死去,綠色的家園被黑紅色的潮水吞沒。
雨,下得更大了,原本清澈的雨水,現在卻混雜著灰燼,血腥和腐蝕性的液體。
可這格外冰冷的雨,仍在花房的玻璃上砸出了些許溫柔。
星期日仍沉沉的睡著,他對窗外正在降臨的,由他所愛之人親手開啟的末世,一無所知。
蟲母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就像是在守護著此刻僅剩的安寧,祂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于星期日來說必將是殘酷而痛苦的。
但,時間已經不多了,蟲母收回手,輕輕的觸碰心口的疤痕,那是祂的小蜘蛛誕生的地方,可祂已無法再感受到那孩子的生命波動。
這也意味著,祂已經被推到了,不得不做出選擇的地步。
蟲母略有些失神的喃喃低語,祂的手輕輕撫摸著星期日的耳羽,就好像能想象得到,星期日張開祂背后的羽翼,飛向無垠天空的那一天:
「我的小鳥兒,我自由的小鳥兒,你要愛上我,然后抹殺我。
最后這世上只會留下一只孤獨的小鳥兒,但是沒關系,我給你備好了可以酣睡的云,為你降下令眾生解渴的雨。
我死后,這整片寰宇,都將是你的樂園。
我的小鳥兒啊,飛吧,飛吧,離開這片傷心之地,也一定要忘了我這個,讓你落淚的人啊……」
愛是預謀,是犧牲,是饋贈,是放手,正如那些正在經歷死亡的生命,他們不過是被尚未死去的生命現有的認知排斥了出去。
而愛能讓這種邊界消失。
當星火甘愿墜入永夜,當辰砂環抱殘缺的月,一成不變的窮途將崩裂為通往萬千可能的星屑。
當神性在弒愛中碎裂,當信徒于抹殺中明悟,溫暖的朝陽便會于末路尾端升起,為所有選擇駐足守候。
花房內,時間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雨點敲打玻璃的脆響,和星期日平穩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構成這方寸之地里最后的,如同謊一般的安寧。
蟲母收回望向天空的視線,重新將目光落回星期日的臉上,祂是那樣專注,仿佛要將愛人的輪廓刻進自己的靈魂里。
祂俯下身,在星期日的額間,落下一個比羽毛更輕的吻。
這似乎是一個告別,也可以看作是一個祝福……
但蟲母不知道該如何定義這個吻,祂的臉上盡是茫然,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順利的進行,為何祂的心中會如此空蕩?
「……我還,真是自私啊。」蟲母的瞳孔輕輕一震,祂突然發覺,自己的聲音仿佛像是從胸腔深處費力擠出來的一樣。
祂腳下的命途,再一次扭曲了祂。
扭曲了祂的愛,祂的精神,甚至是祂現在這具軀體。
然而,祂卻固執的用著這樣扭曲的形態,艱難的向在祂懷中安睡的王蟲,吐露著幾乎要把祂撕裂的愛語:
「明明,我,一點也不想離開你。」
也正是蟲母恍惚的這一瞬,星期日原本平靜的眉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接著,一滴清淚,毫無征兆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
他或許聽見了,蟲母這樣想著,扭曲的軀體逐漸變回那溫柔又美麗的模樣。
又或者,僅僅是,這清澈而純粹的靈魂本能的,為即將到來的,撕心裂肺的永別,提前流下了眼淚。
蟲母凝視著那滴屬于星期日的淚,祂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最終,祂只是更緊的,卻又無比輕柔地擁住了他。
花房外,是即將席卷這整片星海的災厄。
花房內,是罪魁禍首與行刑者相擁的,如同倒數計時般的靜謐。
雨,一直下。
沖刷著罪惡,也滋養著悲傷。
為一場盛大的犧牲獻上挽歌,也為一個嶄新的黎明,以靜默抬升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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