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話音落下,指揮室里一片寂靜。
李瑞和蘇曉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馬叔,眼神里混雜著期待、擔憂,還有一絲看好戲的復雜情緒。這第一仗,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資本博弈,目標只是一個住在老舊家屬院里的八旬老人。可他們都清楚,這一仗的分量,不亞于一場百億項目的爭奪。
馬叔沒說話,只是把手里那根剛剛點燃的香煙,又在煙灰缸里摁滅了。他站起身,撣了撣褲腿上不存在的灰塵,動作不急不緩。
“行。”他只說了一個字,然后看著林舟,渾濁的眼睛里透著一股老江湖的通透,“要個什么身份?”
林舟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文件夾。“省慈善總會,新成立的‘高知老人關懷項目’辦公室主任。這是文件,這是公章,這是項目經費的卡。”
馬叔接過文件夾,翻開看了看,笑了。文件是真的,公章是真的,卡里的五十萬啟動資金也是真的。林舟用一個晚上,就無中生有地創造出了一個“師出有名”的身份。
“慈善總會……”馬叔咂摸著這幾個字,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好,這個名頭好。送溫暖的,不是來添麻煩的。誰都挑不出理。”
李瑞湊過來,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馬叔,您可千萬悠著點。那老太太,兒子是被咱們省里的人給氣走的,心里肯定有疙瘩。您別一上去就提陳醫生的事兒,容易把天聊死。”
馬叔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你小子懂個屁。跟老人家打交道,你跟她聊工作,那是自討沒趣。得聊家常,聊身體,聊買菜一斤漲了幾毛錢。”
他說著,把文件夾往腋下一夾,轉身就往外走,背影透著一股“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瀟灑。走到門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牙。
“放心吧,你們在沙盤上推演千百遍,不如我去老太太家廚房里轉一圈。”
……
從省城到安慶的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地搖了三個小時。
馬叔沒要單位派車,自己買了張硬座票。車廂里混雜著泡面、汗水和劣質香煙的味道,吵吵嚷嚷,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他喜歡這種感覺,這讓他覺得腳踏實地。
他靠在窗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和村莊。江北的冬天,總是灰蒙蒙的,田地裸露著,樹木光禿禿的,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畫。他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坐著這樣的火車,離開安慶老家,去省城的工廠當學徒。一晃,四十年過去了。
他這次回去,不是衣錦還鄉,而是去當一個“說客”,去彌補一個本不該發生的遺憾。陳清泉的遭遇,讓他想起了廠里那個一輩子不得志的老技術員。一樣的有本事,一樣的有傲骨,也一樣的被那張看不見的大網給磨得沒了脾氣。
他摩挲著手里的文件夾,心里琢磨著。林舟他們設計的那個體系,又是“利劍”,又是“堅盾”,聽著是那么回事。可真要落到實處,就像這火車,軌道鋪得再好,也得靠每一顆道釘都牢牢地釘在枕木上。他這次去,就是去釘那第一顆道釘。
這顆釘子要是釘歪了,后面再宏偉的藍圖,都是空中樓閣。
火車到站,安慶的火車站比省城小得多,也舊得多。馬叔沒急著出站,在站臺上買了個烤紅薯,捧在手里,一邊哈著白氣,一邊慢悠悠地往外走。
陳清泉母親住的地方叫“工人新村”,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建的家屬樓。紅磚墻,水泥地,樓道里堆滿了雜物,墻壁上貼著各種開鎖、通下水道的小廣告。
馬叔在樓下轉了一圈,沒急著上樓。他看見幾個老頭老太太,搬著小馬扎在樓下曬太陽,便湊了過去,掏出煙散了一圈。
“幾位大哥,曬太陽呢?”
“是啊,冬天這太陽金貴。”一個戴著絨線帽的老頭接過煙,打量著馬叔,“兄弟面生啊,不是這院里的吧?”
“我不是,”馬叔笑呵呵地給自己點上煙,“我找人。我打聽一下,這三單元五樓的陳家,是不是有個老太太一個人住?”
“哦,你說陳老師啊。”另一個穿著舊棉襖的老太太開了腔,“是啊,就她一個人。兒子有出息,在北京當大醫生呢。”
“那感情好啊!”馬叔順著話頭說,“兒子有出息,當媽的享福了。”
“享什么福喲,”絨線帽老頭撇撇嘴,“一年到頭也回不來一趟。就請了個保姆照顧著,那保姆,我跟你說,滑頭得很!買菜報花賬,還老是偷懶。也就是陳老師心善,不跟她計較。”
“老太太身體怎么樣?”馬叔貌似不經意地問。
“一到冬天就犯老毛病,咳得厲害。前兩天又犯了,晚上咳得整棟樓都聽得見。唉,也是可憐,身邊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馬叔心里有了底。他把手里的半根煙掐了,跟幾位老人道了謝,轉身進了三單元的樓道。
樓道里光線很暗,空氣中飄著一股潮濕的霉味。他走到五樓,502的門是那種老式的綠色木門,油漆已經斑駁脫落。他能清晰地聽到,屋里傳來一陣壓抑著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他沒有敲門,而是側耳聽了一會兒。咳嗽聲停下后,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不耐煩的腔調:“哎呀,讓你去醫院你又不去,天天這么咳,誰受得了啊!”
接著是老人虛弱的聲音:“不去……去了就得住院……我不想住院……”
馬叔清了清嗓子,抬手敲了敲門。
咚,咚,咚。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開了一道縫,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探出頭來,一臉警惕地看著他:“你找誰?”
這應該就是鄰居口中的那個保姆了。
馬叔臉上立刻堆起了最和煦的笑容,他把腋下的文件夾拿出來,亮了亮上面的紅頭:“您好,我是省慈善總會的,我叫馬向前。我們新成立了一個‘高知老人關懷項目’,專門為咱們省有突出貢獻的專家學-->>者家庭提供服務的。陳清泉醫生是我們省的驕傲,他母親也是我們重點關懷的對象。”
一聽到“省慈善總會”,保姆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但還是有些懷疑。
馬叔不等她發問,就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嶄新的小本子和一個信封,遞了過去:“這是我們給老人家辦的‘關懷卡’,以后看病買藥,憑這張卡可以報銷一部分費用。這是第一筆關懷金,兩千塊錢,您點點。”
看到實實在在的錢,保姆的眼睛亮了,臉上的警惕徹底消失,換上了一副熱情的笑臉:“哎呀,快請進,快請進!你們單位真是太好了,還想著我們家老太太!”
她把馬叔讓進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