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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走出省委一號樓,清晨的陽光穿過梧桐樹濃密的枝葉,在地面上投下細碎而溫暖的光斑。他沒有回頭,步伐與來時一樣平穩,但每一步都感覺踩得更實了。那本《舊制度與大革命》被他用一個牛皮紙袋裝著,拿在手里,不重,卻有一種無形的份量,壓著他的指關節。
他腦海中的沙盤沒有像往常那樣瘋狂運轉,反而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靜默狀態。那些代表著張、李兩派的龐大模型,以及交織其上的無數因果鏈,此刻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的星圖,清晰,卻不再變動。他知道,這不是沙盤出了問題,而是他的視角變了。
過去,他是在棋盤上躲閃騰挪,每一次推演都是為了在巨獸的腳下尋找生存的縫隙。而現在,周書記將他提到了半空中,讓他看到了整個棋盤的全貌,看到了棋盤邊上那個真正的觀棋者。
觀棋者并不在乎某一顆棋子的死活,他在意的是整個棋局的平衡與走向。
“當改革進入深水區,最大的敵人是誰?”
周書記寫在扉頁上的問題,像一根細針,反復刺探著他的思緒。是張副省長代表的激進資本,還是李副省長代表的保守勢力?都不是。他們只是敵人具象化的表現。真正的敵人,是深水區本身——是那盤根錯節、積重難返的利益格局,是那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的系統慣性。
想要在這片深水區里不被淹死,甚至還要游得更遠,靠投機站隊,無異于將自己的生死交到別人手里。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變成一艘船。一艘足夠堅固、航向足夠明確的船。無論風浪從哪個方向來,都只能讓船身搖晃,卻無法改變它的航程。
而“政績”,就是鑄造這艘船的鋼鐵。
回到公寓時,客廳里的空氣是凝滯的。李瑞像一頭困在籠子里的豹子,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響。蘇曉則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攤開著幾本法律條文匯編,但她的眼神顯然沒有聚焦在書頁上。
看到林舟推門進來,李瑞第一個沖了上來,臉上混雜著擔憂與期盼:“林哥!你一早上跑哪兒去了?電話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蘇曉也站了起來,推了推眼鏡,目光快速地在他身上掃了一遍,似乎在確認他是否安好。“孫主任那邊,我早上聯系過,他讓你先別急,京城的事情他會幫忙協調。”
林舟換了鞋,將手里的牛皮紙袋放在玄關的柜子上,動作不疾不徐。他看著兩人焦灼的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像一個大人看著兩個為了一顆糖而吵鬧的孩子。他知道,他們還困在昨天的情緒里,為紀委的敲打而憤怒,為京城的電話而狂喜。
“我出去跑了跑步,理了理思路。”林舟的語氣很輕松,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讓他紛亂的思緒徹底沉淀下來。
“跑步?林哥,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跑步?”李瑞簡直難以置信,“那可是國家發改委!政策研究室!咱們是直接跟李副省長撕破臉,還是先去京城搬救兵?我昨晚想了一宿,覺得咱們應該雙管齊下,我連夜寫了八個版本的舉報信……”
“停。”林舟打斷了他,看著這個激動得滿臉通紅的伙伴,搖了搖頭,“誰告訴你我們要去撕破臉,又要去搬救兵了?”
“啊?”李瑞愣住了。
林舟走到客廳中央,目光掃過李瑞,又落在蘇曉身上:“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工作。”
“工作?”李瑞重復了一遍,滿臉的問號。
“對,工作。”林舟的眼神變得異常專注,“蘇曉,你把我們之前設計的‘金融精準扶貧’模型,所有的法律依據、風控細則、操作流程,全部整理成一份標準化的制度文件。我要求它不僅適用于紅山縣,而是理論上可以推廣到全國任何一個貧困縣。每一個條款都要有出處,每一個流程都要有預案,我要它像一本數學教材一樣,嚴謹到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被攻擊的邏輯漏洞。”
蘇曉的眼睛亮了起來。她立刻明白了林舟的意圖。這不僅僅是準備匯報材料,這是在鑄造一面堅不可摧的程序正義之盾。她重重地點了點頭:“明白,給我三天時間。”
林舟又轉向李瑞:“你,別再琢磨那些舉報信了。我需要你立刻帶人,把全省所有貧困縣最近五年的經濟數據、產業結構、勞動力狀況、資源稟賦,全部整理出來。然后,用我們的評估模型,對這些縣進行初步的潛力篩選,找出三個除紅山縣之外,最適合復制我們模式的-->>縣,并做出初步的可行性預案。”
李瑞張了張嘴,想說這工作量也太大了,但看到林舟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他又把話咽了回去。他隱約感覺到,林舟正在下一盤他看不懂的棋,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這顆棋子走到位。
“好!我馬上去辦!”李瑞一握拳,臉上興奮的潮紅變成了另一種亢奮,那是被賦予了重大使命的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