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位老先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他轉過身,對李瑞說:“備車,我們去拜訪一下這位‘靜養’中的董事長。”
“啊?”李瑞一愣,“可人家都說不見客了,我們這么上門,不是自討沒趣嗎?”
“他見的客,和我們見的客,不是一回事。”林舟拿起外套,眼神里沒有絲毫的猶豫,“他不見‘求他辦事’的客,但未必不見‘能給他帶來利益’的客。”
天虹集團的總部大樓,矗立在市開發區的核心地段,氣派非凡。
董事長辦公室里,檀香裊裊。六十多歲的董事長錢振明,穿著一身藏青色的中式盤扣對襟衫,正坐在黃花梨木的茶臺后,氣定神閑地沖泡著一壺陳年普洱。他面色紅潤,精神矍鑠,看不出半點“身體不適”的跡象。
“林組長,年輕有為啊。”錢振明給林舟和李瑞各倒了一杯茶,笑呵呵地說,“你們的計劃書,我看了,很有魄力,很有遠見。說實話,我很佩服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干勁和情懷。”
他一上來,就先給林舟戴了頂高帽,卻絕口不提投資的事。
林舟端起茶杯,輕輕聞了一下茶香,才開口道:“錢董過獎了。我們不是靠情懷,而是靠數據。紅山縣雖然窮,但它有兩樣東西,是市區給不了的:幾乎零成本的土地,和數量龐大且成本低廉的勞動力。我們測算過,如果天虹集團愿意將一部分勞動密集型的組件封裝產線轉移到紅山縣,綜合成本至少能下降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錢振明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林組長算的是一本經濟賬。但是辦企業,除了經濟賬,還有一本更復雜的‘風險賬’啊。”
他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說:“山路崎嶇,我的原料運不進去,產品運不出來,怎么辦?當地的工人沒有經過培訓,紀律散漫,影響了良品率,怎么辦?地方zhengfu換了屆,新來的領導不認舊賬,優惠政策說變就變,怎么辦?這些風險,可不是省下那百分之二十的成本,能覆蓋得了的。”
他說的每一條,都切中要害,像一堵堵無形的墻,把林舟的話堵了回去。
李瑞在一旁聽得有些沉不住氣,剛想開口反駁,卻被林舟用眼神制止了。
林舟知道,跟錢振明這種人辯論這些細節,毫無意義。他說的都是客觀存在的困難,但這些困難,也都是可以被克服的。他不說的,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林舟沒有再爭辯,只是平靜地喝著茶。
辦公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茶水沸騰的咕嘟聲。
錢振明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他原以為對方會像其他官員一樣,反復強調政策意義,或者用更大的餅來誘惑他。可林舟在被他堵回來之后,卻異常的沉靜,那份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從容,讓錢振明感到了一絲壓力。
“林組長,扶貧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們天虹集團,絕對支持。”錢振明最終還是決定結束這場太極推手,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推到林舟面前,“這樣吧,我個人先捐助五百萬,給紅山縣修橋鋪路,也算是我這個老家伙的一點心意。至于投資建廠的事,事關重大,容我們再仔細研究研究,好不好?”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達了支持,又給了真金白銀,還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李瑞的臉,已經有些掛不住了。這哪里是談投資,分明就是打發叫花子。
林舟卻笑了。他將那個厚厚的信封,原封不動地推了回去。
“錢董的心意,我們代紅山縣的百姓領了。但這筆錢,我們不能收。”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目光清澈地看著錢振明,一字一頓地說:“我們今天來,不是來‘化緣’的。我是來告訴您,有一趟能讓天虹集團未來十年都高枕無憂的快車,即將從云江省發車。現在,車上還有幾個空位。”
“我們想邀請您上車。當然,您也可以選擇留在站臺上,看著它呼嘯而過。”
說完,林舟不再多,沖錢振明微微頷首,轉身便向門口走去。
李瑞愣在原地,隨即也趕緊跟了上去。
錢振明坐在茶臺后,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著林舟離去的背影,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回到車上,李瑞終于忍不住了:“林哥,你剛才那話也太……太沖了吧?這下好了,徹底把人得罪了。那可是五百萬啊,咱們就這么給推回來了?”
林舟靠在后座上,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他的腦海中,因果沙盤正在飛速運轉。錢振明的模型,在與他現實接觸后,被補全了大量關鍵信息。
人物:錢振明
身份:天虹集團董事長
核心訴求:1.維持企業利潤穩定增長。2.尋求政策庇護,確保企業在未來的產業升級中不被淘汰。3.為兒子錢小川順利接班鋪路。
性格特質:老謀深算,極度現實,不見兔子不撒鷹。
隱藏信息:其子錢小川能力平庸,沉迷投機,近期在海外期貨市場上,因違規操作,捅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正面臨境外金融監管機構的天價罰單和訴訟威脅。此事一旦曝光,不僅錢小川會身敗名裂,整個天虹集團的股價和聲譽,都將遭受毀滅性打擊。
一行金色的,帶著警告意味的隱藏信息,在沙盤中緩緩浮現。
林舟的眼睛,倏地睜開,一道精光一閃而過。
他終于明白,錢振明那看似無懈可擊的防御背后,藏著怎樣一個致命的死穴。
他要的不是什么投資回報率,也不是什么政策優惠。
他要的,是一把能把他兒子從懸崖邊上拉回來的,看不見的手。
而這把手,全云江省,或許只有自己,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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